他完全可以想象,當無數的奏疏和萬民書送到了京師,會有怎樣的震撼,隻怕用不了多久,太後和夏皇後都可能非得打退堂鼓不可。
就如李東陽所說的,她們終究是女人,屆時得知太子遭遇了這麽多的反對,所想的,肯定不是讓太子克繼大統,而是保全孤兒寡母們的性命,若是這個時候,有人願意提出敕封太子爲親王,讓他就藩來做爲交換,太後和夏皇後點了頭,也是不一定的。
至于他的泰山大人,在百官逼宮之下,難道真能撐得住?
力挽狂瀾,固然所需的勇氣不可缺失,可是很多時候,也不是單憑勇氣就可以什麽都辦得到的。
對于王華,他若是一意孤行,就可能惹來天下烽煙四起,他敢不謹慎嗎?他若是竭力站穩自己的立場,就可能引發宮變,最後給整個王家惹來災禍,他還能堅持嗎?可若是他隻需退縮,隻需退縮一點點,大不了,他還可以緻仕,無論誰做天子,都可能給予他禮遇,優渥地對待王家,不失王家的富貴,甚至即便駕鶴西去的時候,新天子也少不了給他加一個文成或者是文忠的谥号。
退一步,就是海闊天空,可是堅持不退讓,就可能是刀山火海,泰山大人,還能夠堅持立場嗎?
撥開層層不解後,葉春秋感覺心底越加沉重,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氣,放緩緊迫的思緒。
此時,李東陽又道:“在這京中的禁衛和京營兵馬,甚至是廠衛,是敵是友,都是難測,這是狹路相逢勇者勝,比的是誰膽量更足,太後和夏皇後,甚至是太子,乃至于是王華,他們隻要膽怯,不再堅持,尚且不失王侯,可以衣食無憂。而對于那些百官,對于許多的士紳,他們一旦開了擁立興王世子的口,就無法回頭了,他們隻能咬着牙,不能成功,便一無所有。所以一旦開始了,那麽這天下的士紳,還有廟堂中的許多大臣,隻怕都要拼命了。”
葉春秋稍稍思索,便道:“那麽,我現在就去京師。”
李東陽看着葉春秋道:“太後的旨意呢?”
葉春秋道:“太後沒有旨意,似乎宮中有人從中作梗。”
李東陽便道:“殿下,這是有人不希望殿下去進京啊。何況,就算太後準你入京,可若不是勤王诏,又有什麽用?殿下孤身入朝嗎?若是不帶上新軍,這風險,實在太大了。”
葉春秋倒是認同他的話,現在他的心是有些亂了,倒是李東陽這個已經被淘汰在權力外圍的局外人,看得比他要清楚許多。
現在擺在葉春秋面前,也隻有兩條路,要嘛在這裏等待結果,而一旦讓朱厚熜做了天子,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另一種可能就是索性帶兵入關,可一旦帶兵入關,這就和謀反沒什麽區别了,到時候這滿朝文武再哀嚎幾句,接下來,便連宮中,隻怕都會對葉春秋起疑。
葉春秋想了想,神色越加沉着,随之道:“我葉春秋絕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太子殿下尊我爲亞父,陛下無論多麽混賬,可也是我兄弟,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我怎可在這關外安逸度日?無論怎樣,我非入關不可。這坐天下,非太子不可,無論是誰,謀劃了什麽,我就算是拼上了一條命,也決不讓他們得逞。”
李東陽看着一臉堅定的葉春秋,道:“殿下應當先找一個穩妥的辦法,該立即修書一封給京中信得過,且能見太後的人,請太後無論如何,讓殿下發兵入關勤王,隻要新軍能夠得到太後的懿旨,能夠入關,一切就好辦了。”
葉春秋似乎也覺得這樣最是穩妥,再不多疑,立即走到了案牍前攤開紙,思索片刻,便開始給錢謙修書。
錢謙在宮裏,他是可以靠近太後的人,不過……現在谷大用從中作梗,事情未必能順利,可無論如何,葉春秋也想着要盡力一試。
………………
而離葉春秋很遠的一個地方,海天一線上。
在經曆了一場海上的暴雨之後,海面漸漸地又平靜了下來。
無數的艦船,迎着微風,在海面上徐徐而行,那最大的寶船上,升起的乃是龍旗,龍旗獵獵作響,朱厚照正舒服地瞭望着碧藍的天空,伸了個懶腰。
“快到暹羅了吧?”朱厚照扶住了船舷,又道:“這一路來,真是有意思啊,晚一些,得到暹羅補給了,先派一支馬船去,讓他們做好準備。”
劉瑾哭笑不得地道:“隻怕暹羅人……”
“你是說他們不會肯?哈,反了他們,他們若是不乖乖地補給,朕就将暹羅踏平了。”
看着一身霸氣的朱厚照,劉瑾頓時露出喜色:“好啊,好啊,那就踏平暹羅。”
不是劉瑾好勇鬥狠,他現在真是恨不得朱厚照趕緊踏平了暹羅,他侍候的這位爺,現在就是出鞘的戰刀,不見血不回啊,現在正琢磨着對馬六甲的佛朗機人幹一票呢,若是在暹羅打一仗,這樣也挺好的,說不定陛下玩得開心了,這就選擇回國,那也算是祖宗積德了。
劉瑾這兩個多月來,每日都在船上上吐下瀉,吃的也不合口味,真真是生不如死,現在就想着,得趕緊讓陛下收收心。
朱厚照卻是瞪了他一眼,嚴厲地批評他道:“你這說的什麽話?無論如何,這暹羅也是大明的藩屬,怎麽能輕易動刀動槍呢?朕要以德服人,對付那佛朗機人,動手還好說,可這暹羅,是大明的小弟兄,哪裏有說打就打的道理?劉伴伴啊,你跟着朕出來,要學會講道理,别丢朕的臉,朕此番出海,除了宣揚國威,其次便是讨伐不臣,該打的時候要打,該講道理的時候也要講道理,這才叫天朝上國。”
劉瑾不禁滿心的委屈,呃,方才不是陛下自己說将暹羅踏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