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東陽平淡如常,一張布滿皺紋的臉上,難以尋出半點的弄虛作假之态,葉春秋的心情不禁有些複雜。
因爲之前的種種所爲,葉春秋對李東陽有着深深的防備,可李東陽這個人,葉春秋愈發的覺得看不透了。
葉春秋定了定神,沒有再說什麽話,則是繼續按着手上的名冊看下去,其中有不少熟悉的名字,隻是多是文官,偶爾也混雜了一些勳貴。
不過勳貴的數目極少,其實這很好理解,在這幾年,這些公侯們在鎮國府裏,可掙了不少銀子,生活自然過得寫意,若是這個時候跟着某些人混一起,那就真正吃飽了撐着了。
葉春秋大緻地看過了名錄,卻是愕然擡眸道:“隻是這些人?李公,若隻靠這些人,也敢密謀大事嗎?”
是啊,裏頭雖是牽涉了一個内閣大學士,幾個尚書和少卿,再有一些朝廷命官,可說實話,葉春秋還真未必放在眼裏。
李東陽别具深意地微微一笑,道:“殿下似乎忘了一件事,楊一清在邊鎮素來管理馬政,入閣之後,一直署理的是軍務,他雖然沒有兵,卻是提拔了不少當初在邊鎮的人,這些人有不少都入了京,在京營之中身居要職,難道殿下不覺得危險嗎?”
葉春秋想了想,依舊還是覺得這些人不足以成事。
李東陽自然看出了葉春秋的不以爲然,又笑了笑,随即道:“這些人,還隻是冰山一角而已,其實啊,陛下前幾年确實已經鬧得天怒人怨了,朝中不知多少人,心中多有不滿,你看這一次,陛下出海,除了幾個你泰山的黨羽外,誰吱了聲?這是爲什麽?就如老夫當初所說的,是心寒了,這種事不可能牽連太多人,因爲牽涉的人越多,風險就會越大,可隻要有人起了頭,到時還怕沒人呼應嗎?”
葉春秋沉吟了片刻,便道:“最後一個疑問,此後你從首輔大學士退居爲學士,難道就沒有人再拉攏你嗎?畢竟你當初和我不共戴天,按理,若是能拉攏你,就再好不過,可謂如虎添翼。”
李東陽則是似笑非笑地道:“那時候,他們早知道你與我處處争鋒相對,拉攏住了老夫,就等于是他們與老夫一起,面對面地和你打擂台了。可是他們所圖的,并不是朝中的權柄,而是天下,過早地冒出頭來,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
頓了一下,李東陽又道:“這……隻是其一,而最重要的是,隻怕他們也不肯接納老夫吧,殿下想想看,若是這件事成了,誰是首功?”
葉春秋好不思索便道:“楊一清?”
李東陽旋即道:“可若是老夫也和他們在一起密謀,那麽首功是誰?”
這麽推算下,葉春秋終于有一些相信了,若是有人拉着李東陽加入,那麽以李東陽的資曆和份量,首功勢必是李東陽。
沒有李東陽,一旦成功,楊一清就是鐵打的内閣首輔大學士,可加入了李東陽,以李東陽當時的聲望,哪裏還有别人什麽事?
隻怕有爲數不少的人,是對此有所疑慮。
李東陽滿是世故地冷冷笑了笑,才道:“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裏啊,人都是有私心的,這麽多人冒着一定風險,暗暗謀劃,是爲了什麽?爲的,可能是不認同當今的天子,不認同新政,可同時,也是爲了自己啊,老夫當初那一尊佛太大了,他們的廟容不下。”
葉春秋不禁失笑,看來自己的功利還是不夠身後啊,想不到這些士大夫們,就算是搞陰謀,也有這麽多的算計。
此時,李東陽卻是闆起了臉來,道:“可是老夫豈是省油的燈?老夫的幾個門生都參與了進去,多多少少,還是略知一二的,隻是故作不知而已。”
葉春秋擡眼看着李東陽,道:“那麽,他們是想要從哪條龍?”
李東陽道:“太子殿下一旦克繼大統,勢必蕭規曹随,依舊還是會任用王華爲内閣大學士,推行新政,這是鐵定了的,一方面,太子年幼,肯定是以太後和皇後馬首是瞻,太後和皇後仰仗的,隻有王華;另一方面,太子對于新政,并無抵觸,他畢竟是陛下的嫡親血脈,哪裏有兒子反老子的道理?這些人現在要做的,就是阻擊太子克繼大統,理由肯定是太子年幼,國家無主,而興王世子朱厚熜,也是太祖皇帝嫡親血脈,可以克繼大統。”
葉春秋皺眉道:“太後和夏皇後必不肯。”
“他們終究是女人。”李東陽不以爲意地道。
葉春秋随之又道:“本王的泰山大人也勢必不肯。”
“孤掌難鳴。”李東陽吐出了四個字,深深地看着葉春秋,毫不掩飾地道:“老朽說句實在話,你的泰山,其實完全是靠你拉擡上去的,論資曆,論民心,甚至連楊一清都無法相提并論,他推行新政,得罪了多少人。現在這些人,勢必要反噬。我來問你,若是這個時候,有人上呈萬民書,懇請立興王世子呢?”
葉春秋冷哼一聲,道:“民氣可用,又不可用,這所謂的民氣,其實都是虛的,真到了這個份上,誰會管這萬民書?”
李東陽便道:“可若是滿天下超過七八成的大臣和地方官員,統統上書,請立興王世子,那就不一樣了。你要知道,新政推行之後,地方士紳,一片哀嚎,這地方主政的官員,無一不對新政痛心疾首,你的泰山,推行新政,用的是雷霆手段,可是不要忘了,這雷霆手段雖是使了,人望卻是淺,他不得已,倒是提拔了一些新政的骨幹在朝,可是單憑這麽幾個人,遠遠不夠,也正因爲如此,而今反彈的人,才會有這樣多,新政,新政,青龍的這些東西,哪裏是人能夠輕易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