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傳陛下這樣的消息,當然是要掉腦袋的,可換一個角度來看,若是新君登基,這便是從龍之功了,到時,這隻算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又有誰會追究這件事呢?
連憤恨中的葉春秋也不得不承認,這些人……還真是……計算得精準啊。
一聽到朱厚照其實還沒有死,葉春秋便像是整個人如釋重負。
無論怎麽樣,葉春秋的心裏好受了許多。
可是這畢竟也隻是暫時的推測,他心裏不免還是有些擔心,便惡狠狠地看向李東陽道:“李東陽,你的話真假難辨,誰能保證你不是在此颠倒黑白?”
李東陽搖頭道:“殿下是聰明人,難道還不明白嗎?若是假傳一個噩耗就可以解決的問題,爲什麽需要大動幹戈去弑君?何況陛下是在汪洋大海之中,誰能保證能将陛下殺死,即便他們謀劃的妥當,可一旦被察覺,被陛下發現,若是率着船隊回程來,豈不是壞了他們的大計?他們的目的是立即扶立新君,假傳噩耗是手段,弑君也可以是手段,可這些人沒一個人愚蠢,怎麽會用最麻煩的辦法去解決一個簡單的問題?”
他這樣一說,葉春秋反而清醒過來,看來至少暫時陛下還沒有死,那個任性得欠揍的家夥,也算是命大。
隻是,這水師已經下了西洋,山長水遠的,消息根本無法傳遞,實在令葉春秋感到頭痛。
這家夥倒是心大,一點兒也不擔心有人背後端了他的老窩,倒是苦了爲他着急的人。
不過如此看來,接下來的某些人,就是希望借着機會預備奪門了。
隻要朱厚照還沒死,對葉春秋來說就是最幸運的,既然事情還沒有到最壞,他便打起了精神。
對他來說,雖是朱厚照很欠揍,可無論朱厚照的人在哪裏,這大明的江山,都非要在朱厚照的手裏不可,若真需要人克繼大統,那麽也該是太子,這是葉春秋的底線。
葉春秋豁然而起,此時卻看向李東陽:“李公來見我,就是爲了說這個?”
“不,這件事在此之前,老朽并不知情,老朽來此,隻是想告訴殿下,老朽想通了。”李東陽很是認真地道。
聽到這番話,葉春秋倒是覺得意外,想通了?
葉春秋不禁道:“想通了什麽?”
李東陽歎了口氣,道:“老朽想明白了,這世上的事,風雲莫測,老朽蒙先帝之恩,又受陛下厚愛,實在不忍……”
“呵……”葉春秋卻是不敢輕易相信李東陽的,話裏不禁多了幾許嘲弄:“是嗎?我若是記得不錯,一個多月前,李公還在振振有詞,說是沒有什麽對不住先帝的地方,李公可還記得嗎?”
“記得。”李東陽臉上寫滿了滄桑,道:“老朽越是矢口否認,越是因爲老夫心虛,老朽太愛惜羽毛了,總想名垂青史,做一個完人,可是後來細細想來,且不說陛下與先皇的恩德,即便是現在,老朽心裏也生出更多的疑惑,若是青龍可以造出太平,那麽爲何又要追求那三皇五帝的盛世呢?老朽已經足足一個多月不曾睡過好覺,很多時候,在夜半三更輾轉難眠中起來,一直垂坐至天亮,天亮的時候,見到許多學童背着書囊讀書,每每這個時候,總是忍不住地在想,是不是老朽錯了,若是将來登基的是興王,是興王世子,又或者是其他人,難道這天下就會更好嗎?大明百五十年,已經經曆過英宗和憲宗皇帝,每一次新皇登基,又何嘗不是在賭呢?老朽念念不忘着先帝在的時候,卻渾然忘了先帝這樣仁愛的君王,終究是少數啊,老朽不滿于現狀,總是希望再出一個先帝這樣的仁君,可是誰能保證興王父子可以呢?”
葉春秋注視着李東陽,冷冷道:“那麽,李公莫非忘了你的士大夫了嗎?”
李東陽苦笑一聲,才道:“所以老夫想用這有用之身,留在這世上,這行将就木的人,既然已是待罪,那麽就不妨懇請殿下能留老朽的性命,讓老朽做一個教書匠人,将這禮義教授給這青龍的人吧,能教一個是一個,總比棄之不理的要好。關内那些想要篡位的人,老朽也不願與他們爲伍,青龍是禮崩樂壞,可是那些心裏沒有君王的人,所作所爲,又何嘗有禮有義呢?從前老朽總是以爲,自己在做對的事,所以無論使用什麽手段,都可以不在乎的,現在回想,方才覺得是大錯特錯啊。哎,總而言之,老朽願戴罪立功,隻求殿下不棄,莫嫌我這苟延殘喘之人無用即可。”
葉春秋一時沉默了。
說實話,他是不相信李東陽的,他更不知道李東陽又想要玩弄什麽花招,心裏不免疑慮。
此時,李東陽又道:“老夫這裏有一個名冊,這裏頭,便是和這件事有關的人,他們未必謀劃了什麽,但是平時關系卻是極爲親密,伺機而動之人,十之八九,就和他們有關。”
葉春秋将東西接過來,打開了奏疏,映入眼簾的第一個人,卻是吓了葉春秋一跳:“楊一清?”
“正是。”李東陽抿嘴一笑:“殿下一定以爲這内閣之中,若是有人暗中密謀,一定會和蔣冕有關吧?不,蔣冕這個人,性子耿直,但是絕不肯私下有什麽聯絡的。而這楊一清,曾經管理過馬政,自入閣之後,似是一直對你們的新政沒有什麽微詞,可事實上,楊一清雖然對于新軍很有興趣,卻對新政沒有半分的好感,私下裏,他就曾與我有過聯絡,暗示了想要剪除掉太白詩社和鎮國府,那是很早以前的事,雖隻是暗示,可是老夫卻不爲所動。”
“你會不爲所動?”葉春秋看着這個曾有謀反之心的人,幾乎想要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