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冒出了許多的想法,卻卻忍不住感到心驚。
此時,他的臉色更不好看了,道:“我明白了,隻要陛下一走,人心就會動蕩,若是這時有人借機滋事,可就容易得多了。”
李東陽看着葉春秋,道:“魯王殿下可還想到一件最重要的事?殿下乃是藩王,藩王不得旨意,是不得入京的,魯王在這關外,不得朝廷的恩準,入京就是謀反。而隻要沒有魯王殿下,許多事情就可以水到渠成了,這也是京師裏的許多人都樂見的。”
葉春秋卻是冷笑道:“若我果真要進京呢?”
李東陽搖搖頭道:“不對,殿下不敢冒這樣的風險的。”
他顯得智珠在握的模樣,繼續徐徐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入京,一個藩王,可是壞了規矩,殿下若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事情必然就更加複雜了。”
“再者說了。”李東陽凝視着葉春秋,目光顯得越加幽深:“殿下可不要忘了,遼陽郡王,還有殿下的發妻,以及殿下的兒子,還有葉家那麽多的親族,可都還沒有搬來關外呢,殿下不得旨意,會敢冒這個風險嗎?”
“可是,旨意再不會有了,太後深居在宮中,能有什麽主見?太子殿下年幼,又能怎樣?京營這麽多兵馬,當然是不敢随意調動的,隻要陛下不在,絕大多數人都會觀望,因爲所有人都會有所擔心,生怕自己冒失的舉動,最後會爲自己惹下禍根,那個時候,許多事不就可以水到渠成了?”
“這出海可是不易啊,依着陛下的性子,隻怕沒有個一年半載的功夫,也回不了,等他回來,當天下都已經大不一樣的時候,至多也就是一個先皇之位在候着他,而那時,一切就可以大局已定了。”
李東陽說得很籠統,可是葉春秋卻明白,在這一番話的背後,會有多少的陰謀算計,而這些政治間的交鋒,恰恰是士大夫們所擅長的。
葉春秋想了想,道:“陛下就算人不在京師,誰敢說國不可一日無君?隻要陛下一日還有音訊,那麽……”
李東陽搖搖頭,别有深意地道:“陛下一定會有噩耗傳來的。”
葉春秋心裏猛地一跳,卻是再沒有反駁李東陽的話。
“水師之中有什麽人?我會一個個查清楚。”葉春秋顯然已經再也沒有耐心和李東陽在這裏打啞謎了,話鋒一轉,卻是道:“李公,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你,你的親眷,都已經被我請來了青龍了,若是陛下有什麽三長兩短,你們這一家老小,都去死吧。來人,送客!”
葉春秋冷冷地道,不再看李東陽一眼。
李東陽卻依舊顯得很平靜,如每一次那般,朝葉春秋行了個禮,便很是坦然地告辭而出。
他依舊被請去了原來軟禁的地方,這裏是一處八層高的寓所,樓道已經有人把守了,回到自己的寓所,他像從前那般走到了窗前,輕輕拉開窗簾,從這裏向下去看,他可以看到樓下的街道上,人群川流不息,這裏的人實在太急促太急促了,可是在這裏,依舊可以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生活氣息。
其實有時候,單看路人的衣飾,還有那遠處開始修建起來的一棟棟樓宇,李東陽都很明白,生活在青龍的人,甚至比之生活在京師,都要富足得多。
更遑論關内其他地方,每日清晨,他都會被各種鈴铛聲和鍾聲吵醒,尤其是那舊鎮國府所在地的鍾樓,一到了卯時二刻,鍾聲一響,所有人便都開始忙碌起來,一下子,街巷沸騰,路上會有許多的車輛,都是接人上工的,從生活區至工坊區,三文錢一個人,一路有人上車,有人下車,一輛車可以像沙丁魚一般,擠上十幾個人,這些人穿着緊身的衣服,爲的隻是生活方便,做工時,不會大袖擺卷進機器裏。
據說現在很多工坊,都已經開始用上了蒸汽機。
當蒸汽火車出現的時候,這蒸汽機的運用就開始廣泛起來,當然不可能隻局限于交通運輸,紡織、冶煉、機器制造,也開始漸漸開始運用起來。
這就導緻整個青龍,都蒙上了一層白氣一般。
李東陽回身都到桌子跟前,給自己倒了杯已經涼掉的清茶,卻宛如一個旁觀者一樣,看着這一切。
他這雙洞悉一切的眼睛,至少在軟禁的這段時間裏,卻是迷茫的。
幾十年所見所聞,到了這裏,居然一切都被颠覆,因爲青龍所處在的,就是颠覆一切的時代裏,這裏每日都會出現新的事務,每一天,仿佛都和昨日不一樣,若是細心去發現,便能感受到這種不同。
對于絕大多數青龍人來說,他們是沒有心思去發掘的,他們理所當然地接受那些新鮮的東西,因爲時間太緊迫了,他們沒有時間去想其他的雜事,每一個人都如陀螺一般,爲了金錢在奔走。
可是李東陽卻有時間,有時間通過那一扇窗去看,也有時間去思考。
一切的印象,都已經颠覆了。
颠覆地徹徹底底。
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一個理想,按照書本中所言的,隻需要滿朝都有君子,就可以創造出一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新世界。隻要出了聖人,那麽就可以海晏河清,可以天下太平。
可是在這裏,算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呢?
他看到即便是最貧賤的人,也能在這裏度日謀生,每個人都對明日充滿了希望,固然他看到街上的偷兒,也看到因爲車輛撞在一起,然後引發的劇烈争吵,甚至看到許多‘可笑’的事,可是……李東陽不得不承認,生活在這裏,比在關内,要好了太多太多。
他對葉春秋說話的時候,固然是堅定的,甚至毫不掩飾地去批評葉春秋所謂的新政。
可是……扪心自問,也隻有靜下來的時候,他方才不禁生出一絲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