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臉色肅然,厲聲道:“這各國的國主,雖是外藩,可終究甘願奉我大明爲尊,你這個家夥,怎麽可以将他們當作奴仆,将他們當作禮物?真是豈有此理,朕好氣啊,朕平日裏,都是怎麽對你說的?我大明,是以德服人……”
狠狠地訓斥了一通,臉色看起來嚴肅,可朱厚照眼裏,卻分明帶着笑意,可細細地看,又能看到那裏頭閃着一些淚花。
葉春秋的意思,他當然懂!
葉春秋将他們當作禮物,當作奴仆,送給了朱厚照。
這是給朱厚照做球,也就是說,總要有一個人對這些汗王們,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葉春秋将他們當作豬狗一般對待,就是想要襯托出大明皇帝的——‘德’,好收獲這些人的感激。
所以,朱厚照明白了葉春秋的意思,葉春秋本來就是送上了一頂天可汗的桂冠,接着,準備着等朱厚照來挨訓的。
雖然,朱厚照的申饬,有些罵不出口,可是心裏卻也明白,這場戲,葉春秋既然已經做了‘壞人’,自己就非要以聖君的面目出現,這樣才不會枉費了葉春秋對他的一番心意。
他眼中的濕潤,既是因爲自己終于得償所願,另一方面,也是爲這個家夥的苦心算計而感動。
越是感動,越是對那些背後給葉春秋潑髒水的人生出憤恨之心。
所以口裏雖然是在‘罵’葉春秋,心裏卻将方才的某些人罵了個祖宗十八代。
“你……明白了嗎?”
葉春秋深受‘感動’,動情地道:“陛下仁德,宇内皆知,臣弟死罪,望陛下恕罪。”
笨蛋,你若是有罪,這滿殿的人,都該死了。
朱厚照心裏想着,面上卻依舊帶着威嚴,隻點了點頭:“嗯。”
那些國主,雖然大多不知漢話,可是絕大多數人,不是突厥人便是蒙古人,琪琪格忙将君臣的對答說了一便。
汗王們這些日子,真正是受了太多的委屈啊。
本來好端端的窩在自己的方國裏,好歹也算是萬人之上吧,苦寒是苦寒了一些,可好歹也是土皇帝,這日子,可謂是逍遙無邊。
結果鎮國府的一道最後通牒過來,措辭嚴厲,看着就有氣啊。
本來他們也沒當一回事,誰曉得,這鎮國府說打就打,無數的鞑靼鐵騎,在最後通牒發出的一月之内,就直接沖入了自己的國土,殺的那是一個血流成河,轉眼之間,堂堂國主,不是成爲階下囚,就是全家死光光。
這種委屈,誰知曉呢?
被押着送去了青龍,直接就被關押了起來,像孫子一樣,被鎮國府的差役随意訓斥,然後一群人跟牛羊一樣,又被趕到了這大明的京師。
能不哭嗎?這是真委屈啊。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人家已經言明了,不聽話的,就全族誅滅,雞犬不留。人家比你有實力,你能怎麽樣,你又敢怎麽樣?
那李後主亡了國,總還能去寫詞,他們這些人,國破家亡,連怎麽抒發自己情感的文化水平都沒有。
現在才知道,原來大明天子爲他們做主,狠狠地訓斥了一通這始作俑者的鎮國公,這時,那西伯利亞汗終于忍不住了,一肚子委屈,在這時候哇的一聲,便滔滔大哭起來,口裏用他的蒙語絮絮叨叨地念叨。
朱厚照是懂蒙語的,而這時候,琪琪格也很盡忠職守地開始翻譯:“尊貴無比的天可汗,小汗蒙受陛下的恩德……”
翻譯到這裏,呃……翻譯不下去了,因爲接下來就開始罵葉春秋了,如何受辱,如何被人押送,如何路上挨揍,如何被人打耳光……
琪琪格意味深長地看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自然是聽明白了,隻好拼命咳嗽起來。
這些國主,也頓時哭作了一團,來了個感天動地。
幸好,這裏的文武大臣,也沒幾個人聽得懂他們說什麽,大抵,應該就是他們對陛下感恩戴德吧,還能有什麽花樣呢?
朱厚照掩蓋自己幾分尴尬,隻好道:“好了,諸卿也是辛苦了,且先去鴻胪寺裏歇了吧。”
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朕不過是在唱紅臉呢,意思意思一下,你們還真來勁了。
這些人那裏敢忤逆,千恩萬謝的,自然是乖乖地跟着人離開了。
朱厚照這時自然還是滿心的激動,等那些淚流滿臉,猶如怨婦般的三十多個國主一走,他舒出了一口氣,便頓時抖擻起精神,一臉樂呼呼地道:“這是大功……”
這一句話出來,算是定了調子。
扪心自問,你們這些做臣子的,有幾個能有這樣的功勞?
天可汗啊。
接着,朱厚照變臉了,換上了咬牙切齒,甚至話語裏帶着幾分尖銳,道:“所以,葉卿家,辛苦了。”
辛苦了三個字,發自肺腑。
看看人家,天可汗倒也罷了,人家送禮,是送全套的,連天子收獲這些汗國的感激,可都一并地安排好了。
王華見狀,率先拜倒道:“老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開萬世基業,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赫赫之功,實乃千秋佳話。”
自然,楊一清也随之拜倒。
蔣冕猶豫了一下,終究也是拜下。
而後,越來越多人開始拜倒在地。
那些此前不敢爲葉春秋辯護的大臣,此時也喜出望外地拜倒。
便是那些看葉春秋笑話的人,也知道形勢比人強,原來所指責的東西,而今卻成了功勞的明證,誰還在這個時候說葉春秋半句不是,你行,你上啊。
朱厚照的心情自然激昂無比,紅光滿面地道:“是啊,萬世基業,這句話沒有錯,一丁點也沒有錯,從前,你們用詞總是浮誇了一些,可是今日這一句,當得起。朕真是高興了啊,這一次,朕定得要賞!”
低頭下拜的大臣們聽着朱厚照的話,不少人的臉色又開始古怪起來了,甚至不少人欲張起嘴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