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自然對此是不以爲意的,可是吵得多了,也是不勝其煩。人家畢竟是爲了朝廷,爲了社稷好啊,難道你還能将他們怎麽樣?袒護歸袒護,總不能将這些滿口爲了國家的人全數抓去午門梃杖吧。
今日王華照例地前去暖閣見駕,同去的有楊一清和蔣冕,謝遷告病,而今在家休息,楊一清近來在負責京營的事,而蔣冕這個新晉的大學士,性子剛直,對新政多有毀譽。
到了暖閣見駕,便見朱厚照的臉色很不好看,冷冷地道:“朕不是說朕知道了嗎?怎麽還上疏來?這禦史張剿是怎麽回事,連續上了八封奏疏,他不煩,朕也煩啊,這是誰的門生,叫他閉嘴。”
王華不免苦笑,想來,又是鎮國府的事。
此時,蔣冕正色道:“陛下,黃禦史乃是仗義執言,也是盡忠職守,非一己之私,陛下何以說這樣的話。”
朱厚照不願和他争辯,他筳講的時候,跟那些翰林争辯早就吵得煩了,如今索性做縮頭烏龜,自己發一通牢騷,若是有人跳出來說什麽,他便不吭聲,因爲教訓太多了,每一次他想狠狠辯論一番,結果就是一窩蜂的人跑來批評陛下這樣說的不對,接着引經據典,之乎者也,真是頭大啊,偏偏你發怒了,他們就很幹脆地跪下,淚流滿面地口裏說着死罪,然後又繼續據理力争,你想揍他們?根據劉瑾私底下的話來說,人家求之不得呢!挨了皇帝的揍,這就是魏征了,屆時各大報就會紛紛頌揚,直接來個清譽滿天下。
朱厚照不想繼續往這上頭找不自在,便故意移開話題道:“朕的水師,可建得如何了?楊師傅,你來說說吧。”
這些日子,朱厚照的心思都在他的水師上頭,而今這水師借用了鎮國新軍在天津的船塢開始造艦,朱厚照不滿小打小鬧,想要幹一票大的,而今鞑靼人沒了,他的心思便放在了這海外上了。
楊一清便道:“陛下,而今已造艦百餘,不過陛下想要效仿文皇帝下西洋的事,隻怕……”
朱厚照颌首,卻打斷他道:“水師也要好好操練,下西洋,難道隻是爲了朕一人嗎?文皇帝可以做,朕也可以做,你們平日總是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好嘛,朕信了你們,當真了,你們又說,化外之地,隻是徒費民力,最終肯定是徒勞無功,要之何用?反正什麽都是你們說的,朕以後,可都不信了,你們不造,朕就讓劉瑾去造,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這顯然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你們不幹,沒關系,有的是人幹啊!
偏偏楊一清很吃這一套,他怕太監來胡搞一通,反而折騰出更多的事來。
楊一清隻好無奈地道:“臣并不是這個意思,臣的意思是,陛下該愛惜民力才好。”
朱厚照不由地感歎道:“那鎮國府,不也在造艦嗎?他們沒多少民力,不照樣風生水起?可見問題不在于民力,而在于新政,鎮國府推行新政最徹底,才有了這樣的實力,才不覺得造艦是靡費民力。”
蔣冕一聽,臉色頓時就不太好了,道:“陛下,臣有話,不知當說不當說,臣前幾日,聽說鞑靼人襲了吐魯番,這……吐魯番一直乃是大明藩臣,鎮國府這樣做,是沒有将朝廷放在眼裏啊,陛下,卧榻之下豈容他人鼾睡,這個理,并非沒有道理,陛下若是一味地縱容鎮國府,遲早要養虎爲患。陛下可還記得那趙宋的天子趙匡胤嗎?他心裏未必就沒有對君主的忠心,可最後如何,不還是一樣黃袍加身,篡了周嗎?臣并非離間陛下與鎮國公的兄弟之情,實在是有些事,不得不防啊。”
這些話,朱厚照其實已經聽得麻木了,一開始的時候,倒是滿腔怒氣,可是又能怎麽着,又跟這群人據理力争?人家可是說了爲了他好,他是學聰明了,可不想繼續找麻煩。
于是,朱厚照很敷衍地道:“知道了知道了,這吐魯番,你以爲朕不知嗎?當初有好處的時候,便遣使來,後來見吐蕃勢大,轉眼就向吐蕃稱藩,朕的欽差使者,他們說驅逐就驅逐,這樣也叫藩臣?”
“陛下恩澤四海……才能令人心悅誠服,現在葉春秋在關外稱王稱霸,并非是好事,這對陛下來說,有什麽好處呢?”
句句不是好話,可現在的朱厚照不想再做無意義的争辯了。
此時,蔣冕目光一轉,卻是深深地看了朱厚照一眼,露出一副意味深長的樣子道:“以臣愚見,陛下不如将葉春秋召回京師,而且不準他帶新軍入關,且看葉春秋敢不敢回來。”
一直默不作聲的王華忍不住錯愕地看了蔣冕一眼,眼中有些憤怒了。
這句話的殺傷力很大。
若是無端把人召回來,還刻意加一句不得帶新軍,這不是明顯地告訴葉春秋,朝廷在提防他嗎?
若是心思深一些的人,怕是要擔心自己的入了關,因爲這朝内到處都是議論紛紛,人家未必就敢入關了,可一旦不敢入關,這不正中了蔣冕的下懷,讓陛下認爲葉春秋有了異心?
其實這種手段,是最容易挑撥離間的,尤其是現在朝野上許多人都說葉春秋可能會反的情況之下,卻又同時把人召回,這明顯是加深也葉春秋對朝廷的疑慮。
而葉春秋隻要不敢來,那麽事情就更好辦了,到時候隻怕争議愈發厲害。
“你這樣一說,朕倒也真想見一見他,前些日子,他還和朕修書,說是急盼能與朕見一見呢?”朱厚照沉吟了片刻,繼續道:“不過,還是算了,他有他的事。”
朱厚照搖頭。
蔣冕眼裏閃過一抹精光,唇邊微微一笑,卻是淡淡地道:“隻恐那鎮國公,不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