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的差役賠笑道:“上官是這樣說的,我等有什麽法子?不過他識字呢。”
識字……
聽到了這個,勞動營的人倒是眼睛猛地一亮,總算是有點興趣了,于是對李東陽進行了登記,确定能寫會算之後,這才滿意了,暫時将李東陽拘押,又送了稀粥和蒸餅來,同時還有一塊羊肉。
這兒的肉其實不大值錢,到處都是牛羊,吃肉未必比關内吃白米飯要貴。
而李東陽這位堂堂内閣大學士,自此便算是第二勞動營第三隊的人員了。
歇了兩天後,接着便被人叫出來,在無數的囚犯之中,黎明時分,直接被塞進了一輛大車裏,這可不是什麽仙鶴車,也絕不舒服,裏頭隻有兩排靠着車壁的木凳子,一車十幾人,甚至人進去後,還得蜷着身子坐着。
車子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到了地方,接着便聽到了竹哨的聲音,一幹人被趕下了車,而後又是報數點卯。
此時,李東陽卻是看到了一個令人深感震撼的場面,這是一個水泥和石頭修建的車站,車站很大,兩條鐵路線穿越在這裏,一輛蒸汽火車,足足兩三人高,通體黝黑地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還沒等他回神,他們便被塞上了這輛蒸汽火車,轟隆隆……在刺耳聲中,火車開始動了。
這是一個漫長的旅程,可是在這旅程中的所有新囚犯,現在卻是驚駭,他們坐上了一個鐵疙瘩,随着濃煙滾滾,還有那咔擦咔擦的聲音,蒸汽火車居然自動走了起來,沒有人敢靠着車窗,在這緊張和害怕之中,他們朝着大漠深處而去。
走了數十裏,蒸汽火車終于停了下來,所有人下車,早有人開始拿着名冊繼續點卯。
當有人叫到李東陽的時候,那勞動營的某個管工愣了一下,接着擡眼,看清楚了李東陽,随即一笑,便不再當一回事,道:“你能寫會算?”
“是。”李東陽已漸漸被磨得沒有了脾氣,此時和尋常的人并沒有任何分别。
“很好,老陳,帶他走。”
這裏……是個修建鐵路的大工地,無數的罪囚,在研究員和高級匠人們的指揮之下,開始修建路基,得用無數的碎石,才能将這路基修建起來,除此之外,火車運來了一車車的枕木和鋼軌,無數人在這天寒地凍之中,在現有的路基之下,開始安防軌道,同時用大号的螺絲和鉚釘,将其固定。
技術員和高級匠人們随時會來查驗,這樣的活很辛苦,尤其是眼看着要入冬了,天寒地凍的,令人難受。
不過李東陽還算好,他隻負責保管庫房,還有對出入的材料進行登記。
偶爾,也會有一些書報送來,對李東陽來說,出貨盤貨,他倒還肯去做,可每一次看這些幾日前的報紙,卻是他最痛苦的事。
偏偏,他又不得不看,尤其是那商報,裏頭的内容最是露骨,堂堂一個報紙,裏頭竟還有各種招募匠人的信息,這些,其實也還令他勉強接受,唯獨令他無法去看的,卻是那一篇篇的文章。
有的是鎮國公巡視了哪裏的時文,這位鎮國公真是顯得意氣風發,除此之外,便是西伯利亞汗國臣服的消息,這西伯利亞汗的人頭,直接被送到了青龍,自此,鎮國府宣示對西伯利亞的合法兼并,并且特設安北州。
其餘的,便是各種介紹新安北州的風土人情了,當然,裏頭其實也沒什麽風土人情,就是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不過裏頭則大大頌揚了那裏的資源如何豐富,鎮國公已經開放新****州的采礦和伐木權,鑒于是新的土地,二十年内,可任意開采。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叫嚣什麽位于某某處的某某家族甚或是某某汗國對于鎮國府的最後通牒置之不理,是對鎮國府的挑釁雲雲。
“蠻夷。”李東陽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其實開疆拓土,他并不反感,他反感的是鎮國府這樣的嘚瑟勁,一副妄自尊大的樣子,倚強淩弱,還如此的露骨。
這和蠻夷又有什麽分别呢?
當然,若隻是這些倒也罷了,最令李東陽不滿的,還是一些關于漢學的文章,這漢學,即漢學儒派,對四書五經重新進行了注解,裏頭屢有大逆不道之言,偏偏這漢學儒派,現在在各大報紙裏,幾乎都占了頭版,裏頭有許多該學的文章,還有不少考據,對于理學的批判,極爲露骨,而且很是不要臉,若隻是單純的争議學術倒也罷了,這些人竟直接從程朱的人格入手,對其的生平大加撻伐。
想到這亞聖,在這裏居然被人如此羞辱,李東陽就氣不打一處來,這些人真是狼子野心啊,他們想要做什麽,君君臣臣都不要了。
李東陽每每看到這裏,便氣惱地将報紙丢到一邊,可有時清閑時,他又忍不住了。
這種複雜的情緒,對他來說,完全就是折騰,令他心力交瘁。
顯然,在這裏的日子,糟糕是占大部分的,不過……這裏唯一讓李東陽覺得慶幸的是,這兒的夥食出奇的很好,每天都有蒸汽火車将食物和給養送來,大漠的天氣,也不必特意在乎食物不新鮮,甚至儲存十幾天都不會變質,所以庫房裏的給養充足,大魚大肉,從不停歇。
每隔一段時間,一段鐵路修好,接着就要啓程往下一段,這樣的日子其實是枯燥而乏味的,無數人在這裏挖着溝渠,運輸來無數的碎石,一群人吆喝着,将幾乎凍僵了的手,喊着号子,來回搬運着材料。
而一到夜裏,這兒便冷得刺骨,其實帳篷裏還算暖閣,可李東陽卻覺得自己的心是冷的,冷得他身心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