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鞑靼人的滅頂之災就在眼前,若是繼續頑抗,那麽戰事就可能還要延續下去,今次被消滅了數萬人,下一次,若是再受重創呢?若是明軍浩浩蕩蕩的乘勝追擊呢?這大漠,哪裏還會有鞑靼人的一席之地。
更何況,鞑靼部其實未必都是鞑靼人,而是許多部族的聯合體,現在巴圖蒙克的黃金家族受了重創,無論是威望還是實力都已經在大漠的統治中開始搖搖欲墜,在這個情況之下,隻要還和大明繼續作戰下去,很快,就會有新的部族将這鞑靼部取而代之。
無論任何一個結果,這都不是巴圖蒙克所能樂見的。
他要求生,不,是他希望自己的部族還繼續延續下去,那麽選擇琪琪格,已是最好的理由,無論如何,琪琪格還是他的血脈,她是名義上的大漠之主,那麽統治大漠,就更需要拉攏鞑靼部,鞑靼部某種程度,就成了葉春秋的代理人,是确定統治的基石,将來琪琪格有了孩子,繼承統治的,也将是巴圖蒙克的外孫,雖然外孫不如親孫,可總比滿盤皆輸的要好。
朱厚照也是呆了一下。
他也被這巴圖蒙克的這一手弄了個措手不及。
還要繼續打嗎?打是可以打的,可是鞑靼人的實力還在,畢竟還有十幾萬鐵騎,若是再瘋狂一些,再召集一些老弱病殘,依舊有數十萬之衆,固然大明必勝,可是消耗的錢糧,還有死傷都不會少。
所以,巴圖蒙克的提議,是很有吸引力的。
葉春秋在人群之中,也是愣了一下,這時候,他依舊佩服巴圖蒙克,想到上回跟巴圖蒙克會面,他就曾經暗示過有這樣的打算!
可……真是狐狸啊,一感覺到不對勁,剛才還嗷嗷叫的喊打喊殺,這轉過頭,就特麽的把家業送給你了,這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的。
不過……與其說送,不如說,這既是一份大禮,也是一份責任,你看,你的侍妾,琪琪格都已是大漠之主了,那麽就請鎮國公手下留情吧,你要統治大漠,這鞑靼部,其實還是很有利用價值的。
有了被利用的價值,鞑靼人就有了新的生存之道。
這家夥……葉春秋知道,能下這樣決心的人,總是極少數的,因爲絕大多數人都是賭徒,一旦輸了一把,總會想着繼續賭下去,妄想着一本萬利地将全部赢回來,這世上,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多了,而如巴圖蒙克這般身爲大漠之主,卻能如此識時務的人卻是太少。
不過葉春秋現在倒是不能多嘴,因爲他知道,這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事。
朱厚照顯然有些猶豫了,他撫着案牍,沉着眉頭,忍不住看向滿殿的大臣道:“諸卿以爲如何?”
殿中的人,都是默然無聲。
他們都不笨,怎麽不知道,這是好事,可也是壞事。
好事就是,自此之後,便是漢人統治大明了。
想必也會有人認爲,這鎮國公豈不是實力大增?一個鎮遠國,就已是實力驚人,現在統治了大漠,關外之地,就盡都是葉春秋的屬地了,甚至已經有了可以和關内的朝廷分庭抗禮的資本。
可是這些話,你能說嗎?你能在葉春秋剛剛立下赫赫戰功,他的嶽父還是内閣首輔大學士的時候,站在這裏,很理直氣壯地說,若是葉春秋将來謀反了怎麽辦?
這,自然是不能說的。
當然,也有人出班道:“陛下,鞑靼人狼子野心,隻怕有詐。”
這個理由,是有點理兒,不過顯然,其實就是爲了掩蓋另一個理由。
朱厚照聽了,陷入短暫的沉默,然後他歎了口氣,才道:“隻怕說鞑靼人有詐是假的,其實有些話,卿家沒有說吧。”
那人愕然了一下,猛然間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朱厚照在這個時候,很不适合地發揮了他的耿直,道:“其實卿家心裏一定是認爲,若是如此,草原上少了一個巴圖蒙克,卻是多了個葉春秋,将來勢必尾大不掉,威脅朝廷是不是?是不是還覺得卧榻之下豈容他人鼾睡,鎮遠國自此要成我大明的心腹大患了?”
呃……
所有人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卧槽,帝王之術啊,陛下!有些話可以說,可有些話,雖然大家心照不宣,你說出來做什麽?
那人吓了一跳,連忙拜倒道:“臣絕無此念。”
朱厚照卻是很随性地搖頭道:“行了,别掩飾了,你就是這個念想,有什麽不敢說的?你的話,也是有道理的,現在春秋就在這裏,他是朕的兄弟,不過這帝王之家,按理,便是親兄弟也是要提防的,這些話,可都是你們教朕的,可是……朕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對,朕看這曆朝曆代,多少天子,哪一個不是深谙帝王之術呢?所以父子相殘,兄弟相殺,骨肉反戈,可是……他們的江山,就真的穩固了嗎?那姓劉的皇帝,姓司馬的,姓楊的,姓李的,姓趙的,哪一個得了千年的國祚呢?你們啊,今兒要防這個,明兒呢,就念着要防備那個,總是說要以史爲鑒,結果如何?”
“結果以史爲鑒的人,統統都國破家亡了,朕啊,可能在你們眼裏,平時傻乎乎的,做事易怒而沖動,可是,朕有時候,卻也不傻,你們有你們的心,朕也有自己的想法,朕以爲,這是好事,琪琪格乃是春秋的侍妾,讓她來成爲大漠之主,真是再好不過的事兒了,這對咱們大明有利,能爲大明得來天大的好處,若是這個時候,還有人反對,朕真不知你們是出于公心,還是别有私情了。”
“依着朕看,此事,就這麽定下吧,拓拔,朕看你的父汗有心,怎麽能不成全這一樁美意呢,他既然病重,朕哪有不放他的子女前去探視的道理?大明以孝治天下,這是應有之義,這件事,朕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