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确認,現在他和李東陽算是捆綁在了一起,這李東陽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大實話。
李東**本不必顧忌他會去向朱厚照狀告什麽,因爲一旦二人的事洩露出去,二人一齊逃離了新軍,貪生怕死,轉過頭,又欺君瞞上,再加上事情牽涉到了葉春秋,以朱厚照的性子,劉瑾可謂是必死的。
李東陽就是抓準了劉瑾貪生怕死的性子,所以才會暢所欲言。
隻是,劉瑾聽到了從李東陽口中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依舊是心驚膽跳。
首先,劉瑾知道李東陽今天的這番話,絕不可能是吹牛,或者是空穴來風,至少像李東陽這種人,做什麽事情,都是有所準備的,他能下意識地道出興王,說明一定有所謀劃。
而真正可怕的就是,他既然有所謀劃,那麽以他的性格,一定是信心不小,可這個信心,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他這句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就是想要興王世子取代當今太子,可是要達到這個目的,首先,太子就必須要死。
宮裏有誰可以代替他李東陽做到?而一旦太子死了,陛下還有其他的兒子,雖然年紀都小,确實會讓人有所疑慮,可是李東陽又如何保證有足夠的人支持興王世子呢?
不說别的,就太後那一關怎麽過?
劉瑾的心裏竟是突然感覺到害怕了,要說當初,他也是八虎之首,也算是一方人物,可是現在,他竟感覺自己在李東陽的跟前是那般的渺小,有點兒沒了底細。
劉瑾非常确定,李東陽絕沒有表面這樣簡單,一個内閣大學士,還有支持他的大臣以及讀書人,也未必能辦成這些事,能辦成這些事的人,一定是另有其人,而且可能不是一個,而是一群,一群在京師裏,有權有勢,甚至可以影響到宮中的人。
想到這裏,劉瑾慌亂地看了一眼李東陽。
李東陽卻是神情自若地對上劉瑾的目光,抿嘴一笑道:“劉公公,你害怕什麽?”
“我……”劉瑾一時不知說什麽是好,他隻感覺那股害怕從心底升騰而起。
此時,李東陽卻道:“你一定在想,我李東陽豈不是成了亂臣賊子,是嗎?”
劉瑾默不作聲,隻是愣愣地看着他。
李東陽則是歎了口氣,道:“你還是不明白啊,對這天下來說,是這天子重要,還是萬民重要呢?天子,很多人都可以做,可是這社稷若是颠覆了,可就牽涉到了每一個人啊,大明是以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從前如此,今日如此,往後,也該是如此,誰若是觸動了這一條,便是十惡不赦,無論是誰,終究都是自食惡果。當然,劉公公放心,老夫是将你當朋友看待的,你不必擔心。”
劉瑾的腦海裏依舊是一塌糊塗,依舊不知道說什麽好的時候,外頭的護衛聲音突然傳了進來:“李公,劉公公,陛下請你們去。”
劉瑾這才像是一下子被解圍了一般,連忙長身而起:“噢,這就去。”
劉瑾快步走在前頭,不敢和李東陽說再多的話,隻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他心裏甚至想,這些人還真是冠冕堂皇,皇帝不合你們心意,你們還要換皇帝不成?大膽,真是太膽大了。
劉瑾現在反而是非常的懊悔,自己爲何要和他逃回來,結果反而被他給要挾了。
不過,劉瑾現在的心裏反而忌憚起來了,他越發覺得李東陽神秘莫測,忍不住的,他後襟有了涼意。
想當初,自己剛剛掌握司禮監的時候,可是嚣張跋扈得很哪,因爲一個秉筆太監,就不将任何人放在眼裏,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現在細細想來,竟是後怕,假若當時不是遭受葉春秋的打擊,依舊還是那樣嚣張跋扈,即便沒有葉春秋,自己也早已死了十遍一百遍了吧,這些人,他娘的可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個個看起來衣冠楚楚,可人人都是道貌岸然。
匆匆趕到了朱厚照這兒,見朱厚照還是看着輿圖發呆,劉瑾先進去,行了個禮,李東陽方才徐徐進來,道:“見過陛下。”
朱厚照皺着眉,旋即道:“最新來了消息,附近出現了大量鞑靼人,看來鞑靼人的先鋒已經到了,不過有斥候打探到,這些人顯得極爲狼狽,到了青龍,卻又折返向西走,竟不敢接近,這……又是什麽花招?”
朱厚照确實有些鬧不明白了。
看起來,的确是如他所料的一樣,鞑靼人差不多要到了,可現在附近出現的許多鞑靼人,隻在附近遊走,而且又不像是刺探的斥候,而是數百上千人的隊伍,這……有些不對勁啊。
可是再怎麽不對勁,或者說想不明白,朱厚照卻也得振作起來,他已經可以想象,接下來,鞑靼的主力就要來了。
朱厚照擡眸,疲倦地歎一口氣,或許是許久沒有睡眠的緣故,他的臉色顯得格外的蒼白,他深深都看了一眼劉瑾,才道:“劉伴伴,朕讓你來……是在這最後的關頭,想見一見你。”
朱厚照坐下,慘然一笑,才又道:“你是自小就陪着朕長大的,朕平時都是對你頤指氣使,可是在朕的心裏,你便是朕的親人一般,而今……而今……”他深吸一口氣:“而今到了這個地步,朕說實話,春秋的仇能不能報,即便是平時目空一切的朕,也是不清楚,心裏沒有這個底啊。朕不打算回去了,這裏或許是朕和春秋最好的歸宿了,這樣也好,大明總需要有一個好天子,死在這裏,讓後來人和子孫們知道,天子不曾有負社稷,可是……你一個宦官,留在這裏有什麽意義呢?你回去吧,朕讓人護送你回到京師去,你見了垚兒,告訴他,讓他不要學朕,天下有一個朕這樣的人就夠了,垚兒該像父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