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劉瑾久久不說話,隻默默地看着他,李東陽笑了笑,又道:“而今,葉春秋已是權勢滔天了,可是他偏偏要飛蛾撲火,要做一個瘋子,那麽劉公公,老夫且來問你,鎮國公若是死了,會是如何呢?”
劉瑾微楞,看着李東陽,這一路來,劉瑾其實都不太待見李東陽,雖說也是沒有辦法,劉瑾是真的拍死,隻想着逃命,也顧不得其他許多,可是他和李東陽,實在熱絡不起來的。
見劉瑾依舊不吭聲,李東陽卻是一副好脾氣,繼續笑道:“事實上,陛下根本沒有不在那兒,陛下還好好的。可接下來,那權利,可就空白了一塊了啊,陛下還是那個陛下,朝廷還是這個朝廷,可是鎮國府呢?鎮遠國呢?還有……還有那麽多的銀子呢?那可是一筆驚天的财富!你不去取,别人就會去占,葉春秋沒了,葉家就成了什麽?成了揣着金元寶招搖過市的孩子,一個孩子能保得住他手裏的東西嗎?保不住的,可問題就在于誰去取呢?這……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看李東陽說得輕描淡寫,可劉瑾卻是聽得心驚肉跳,可在這驚心的下一刻,又不得不不承認,這李東陽的話,确實是很讓人動心的。
劉瑾猶豫了一下,看着李東陽,終于開口道:“李公,你到底想說什麽,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李東陽搖了搖頭,淡漠地道:“老夫老了,說句實在話,對于财帛,倒是并不看重,對這權柄,也早已厭倦了,老夫現在記挂的就是一件事,是這個天下啊,你看看這青龍,真真是人人猙獰,個個可憎,這葉春秋培養出來的東西,簡直就是一群怪物,是瘟疫,這瘟疫可是會傳染的,人人锱铢必較,禮崩樂壞了啊。老夫爲大明,心裏真是憂心忡忡,是絕不容許這鎮國府,還有這鎮遠國繼續延續下去的,劉公公,你現在懂老夫的意思了嗎?”
劉瑾懂了,他怎麽不懂?李東陽是想和他利益交換,讓自己去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而他要的,隻是毀滅。
這顯然是一場很合算的買賣,怎麽想着,他劉瑾都不虧,可是劉瑾卻不敢信李東陽,搖了搖頭道:“不懂。”
李東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現在不懂,等回了京師,你就會懂了,隻是你要明白,隻要還有葉家在,還有王華在那首輔的位置上,葉家的東西就沒人能搶得去了,劉公公遲早有一日會來找老夫的。”
意味深長的一句話之後,李東陽抿嘴一笑,便低頭喝茶了。
劉瑾隻是嘿嘿幹笑一聲,也不再做聲。
………………
就在這客店的三樓,卻有人正舒坦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此人正是朱厚照。
朱厚照是疲倦極了,他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這裏,這一路,倒是沒有遇到什麽危險,卻也是艱辛無比,到了地方,一睡便是一天,等他起來的時候,腦子依然發懵,整個人竟像是被抽幹了一樣。
朱厚照莫名憂郁地歎了口氣,剛想下樓先吃點東西,填一填肚子,再打算接下來的事,那錢謙卻是一臉恐懼地跑了進來道:“陛下,陛下……我……我……”
“慌慌張張的做什麽,吓死了,怎麽,在外頭探聽到了什麽消息,有葉春秋的消息了嗎?”朱厚照心情本就不好,此時不耐煩地冷冷看着他。
錢謙連忙打了自己一巴掌,然後壓低聲音道:“陛下,消息倒是沒有探聽到,可……兒子看到了劉公公和李公了。”
“什麽!”朱厚照第一個反應就是想要破窗而逃。
這是他們追來了,想要找自己啊。
可是猛地,他愣了一下,不由道:“不對啊,他們二人不是禦駕親征了嗎?我們來時,人家都說他們跟着春秋北上了,怎麽可能還在這裏?你是不是看錯了?”
錢謙苦着臉道:“是真的,若隻是一個人和劉公公生得像,兒子倒可能看錯了,總不能這二人一個像李公,一個像劉公公吧,兒子聽他們湊在一齊說話,也不敢打擾,便趕緊來找陛下拿主意了。”
朱厚照打了個激靈,本來這二人該在前線,按理來說,是這樣的,可是卻出現在了這裏,這實在是匪夷所思!
朱厚照立即道:“叫來,将他們都叫到這裏來,小心一些,莫要驚動了别人。”
錢謙不敢怠慢,又急匆匆地下了樓,過不多時,劉瑾和李東陽方才更加驚訝地進了來。
等他們到了房裏,看到了朱厚照,劉瑾便連忙拜倒,接着便是滔滔大哭道:“陛下……陛下……奴婢可總算找到您了,陛下啊………奴婢該死啊,奴婢該死。”
見面的幾個人,都是一臉疲倦又風塵仆仆的樣子,誰也料不到會在這裏見到對方。
李東陽倒還算是鎮定自若的,行禮道:“老臣見過陛下。”
朱厚照卻懶得見禮,也懶得和他們說什麽好久不見之類客套話,而是劈頭蓋臉就問:“春秋呢?春秋在哪裏?”
一下子,劉瑾不哭了。
他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遇到了一個根本無法回答的問題。
在跑回來之前,二人商量好了的口徑是,新軍全軍覆沒了,所以他們在屍山血海中逃了回來,畢竟那樣的境地,他們怎麽推算都是新軍肯定要全軍覆沒的。在那曠野上,被快速移動的鞑靼大軍追殺,怎麽還可能跑得出去。
所以理論上,這事兒怎麽解釋,都是李東陽和劉瑾說了算。
可現在的問題是,新軍覆沒的消息還沒傳來呢,甚至可能雙方才剛剛交戰,這個時候又該怎麽說呢?難道說自己私自脫逃,跑了回來,仗還沒打,自己就已經吓死了,于是做了縮頭烏龜。
若是如此,以劉瑾對朱厚照的了解,朱厚照非要把他剮了不可,這是活膩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