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圖蒙克比他的任何一個族人都要眼光遠大,他看到的不隻是青龍這塊小地方,不隻是青龍那些剛開始學會牧馬的弱小漢民,他看得是,在這青龍漢民的背後,有戰鬥力越加強大的鎮國府,有關内上億的兄弟同胞,還有底蘊雄厚的大明朝廷。
可是鞑靼人,身後沒有任何人。
活着,對鞑靼人來說,就已經很艱難了,他們什麽都沒有,隻有可靠的戰馬,還有那打磨了無數次的刀劍,若是繼續這樣放任下去,漢人的牧民隻會越來越多,他們爲了錢财,爲了牛羊,爲了草原,而铤而走險,他們以數十或數百人甚至上千人爲單位,通過牧場的組織,凝聚在一齊,各個牧場之間又相互呼應和馳援,若不将鞑靼人全部集結起來,徹底地将他們打垮,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後,鞑靼人哪裏還會有鞑靼人的立足之地?
從前漢人是無法在草原上存活的,這是因爲他們并不知道如何放牧,也不敢放牧,即便是放牧,也沒有任何的收益。
可是事實證明不一樣了,牧場組織了起來,有經驗的人教導那些新人如何照料牛羊,如何騎馬,商賈們出資買下草場,置辦起營地,爲牧人們提供一切生活所需,而那青龍,則給了牧場一個又一個,用牛羊換來銀子的渠道,使他們養的每一頭羊,都可以随時交換爲直接的經濟利益。
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這種能夠讓草場變現爲牛羊,牛羊随時可以變現爲銀子,銀子也随時可以将其表現爲無數生活用品的模式,才真正是在挖鞑靼人的根啊。
這就迫使将這一切的可怕看得清清楚楚的巴圖蒙克非要決戰不可,因爲隻有通過決戰,才可徹底地橫掃掉新軍,方能一勞永逸地将這個模式斬斷。
否則,假以時日,那數十上百萬的漢人牧民成長起來,更多人源源不斷的出關,新軍規模不斷壯大,鞑靼部便一切都要完蛋。
表面上看,鞑靼人現在占據了優勢,鞑靼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攻擊任何關隘,可事實上卻是,巴圖蒙克才是最被動的一個。
而現在,他必須尋求決戰,在這時間還能受他所控制下,與葉春秋決一死戰。
深吸了一口氣,巴圖蒙克才又道:“無論那葉春秋玩弄什麽花樣,無論他們還有什麽後手,這一仗,非打不可,而且非要勝利不可!立即傳令下去,明日一早,迅速向烏蘭赫一帶集結,告訴我們的勇士,這一仗,除了勝利,否則,隻有死,沒有生。”
巴圖蒙克的幾個好勇的兒子們紛紛點頭,才告退而去。
雖是下了決心,可巴圖蒙克卻并不覺得輕松,他那狡黠的眼睛裏,卻是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憊感。
他是太累了,他爲了先祖的理想,而操碎了心,他現在雖然自稱爲延達汗,号稱繼承人鐵木真的一切,一統了草場,可是他很清楚,在徹底将新軍,不,将葉春秋徹底殺死之前,一切的桂冠都不過是浮雲罷了,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
巴圖蒙克坐下,喝了一口奶茶,整個人卻是不敢合眼,他固然疲倦,卻還是忍不住在想,問題究竟出在哪裏?葉春秋到底在想什麽,他的目的是什麽?他跟葉春秋打交道不是一兩回了,非常的清楚這個人不會做任何沒有意義的事,葉春秋那樣的人不會犯蠢得直接陷自己于死地裏,絕不會的!
可是巴圖蒙克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再聰明,再狡猾,這個世上,卻依然還有許多他所不明白的事,當他無法明白時,他就不得不繼續苦思冥想了。
到了天微微亮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就這麽枯坐了一夜。
而他依然沒有在腦海裏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大軍開始出發了,連綿不絕的營地裏,無數激昂的騎兵蜂擁而出,遮雲蔽日的,宛如遷徙的鹿群,這漫天的隊伍,席卷了整個草場。
而巴圖蒙克,卻不得不坐在大車裏,他太累了,需要休息,可是當他擡眸,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族人,他禁不住又有了焦慮。
這些勇士,是極有信心的,戰馬和長刀給了他們勇氣,無數的同伴,還有這一片祖先們賞賜下來的草原,也給了他們勇氣,可是他們的王,巴圖蒙克卻沒有勇氣,他心裏隻有恐懼。
未慮勝先慮敗,這些……或許是草原人所不懂的。
巴圖蒙克一聲歎息,這一聲歎息,竟是帶着許多的無奈,他莫名的感覺絲絲的冷然,于是不得不在大車上蓋上了氈布,又加了厚厚的毯子,蜷縮在車中。
………………
鎮口的地形很是奇怪,這裏是一出突出部,因爲臨海,所以不妨将它稱之爲半島,這半島的地形,其實某種意義來說,是一處死地,因爲一旦被人堵截在這裏,這一萬多新軍和随來的輔兵,就是要無路可走了。
可是無論任何時候,新軍的生員們總是沒有顯露出半點的頹廢,臉上一絲不苟的精神氣,令人看起來,總顯得信心滿滿。
此時,他們開始挖起了戰壕和溝塹。許多人随身帶着可折疊的鏟子,這裏的土質松軟,地底沒有岩石,還可以用袋子将海邊的沙子也運去用于構築工事,新軍有新軍的章程,便連建築工事,雖是設有專門的工兵營,人數在三百左右,卻也未必就是這些人專職進行構築。
事實上,他們更多的,卻是領隊人,隻有在紮營和挖掘工事的時候,工兵們的腰杆才是挺直的,因爲别看平時他們灰頭土臉,可到了這時候,他們卻是帶着一個個其他各營的人開始幹活。
壕溝需要挖多深,如何引入水源,哪裏要修築旱廁,哪裏需要構築炮兵的陣地,哪裏需要埋設地雷,這都是一門學問,而恰恰,他們專職就是幹這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