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費宏的票數一出,許多人的第一個反應是從心底裏冒出了這三個字,接着心裏猛地咯噔了一下,這一刻,他們終于想明白了許多的事情。
隻怕連那所謂的士報,根本也是煙霧彈,當時所有人異口同聲,将費宏的聲勢炒熱了起來,卻是忘了一個緻命的問題。
那便是費宏在京師,甚至是在南京,因爲報紙的宣傳聲勢浩大,所以絕大多數人都知道費宏,在報紙的鼓動之下,許多的生員對費宏有着巨大的期待,正因爲如此,令那些身在兩京的讀書人,産生了一個錯覺,認爲李東陽氣數已盡,唯有保住費宏,方才有機會一舉擊垮王華。
可是……大家陷入了這個誤區,當時反商的生員和讀書人,根本就沒有任何公推和選舉的經驗,即便是李東陽這些人,也是盲人摸象,即便是偶爾有人發出這樣的質疑,也很快被無數的消息和宣傳所掩蓋下去。
然後大家便忽視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天下不隻是南直隸和北直隸,在大明,單單關内還有十三省,這十三省的生員和讀書人,并不能第一時間得知京師中的消息,說得再難聽一些,許多地方,甚至可能連費宏都不曾聽說過,大家隻知道和王華和李東陽。
在這種情況之下,這三萬多票,想必都是南直隸和北直隸,以及一些大城市中的讀書人的票,借着大家對李東陽的擔心,再加上士報的造勢,以及太白報鑼鼓喧天的對李東陽的抨擊,以至于那些身處大邑中的人,隻聽到身邊的人痛斥李東陽和王華,接着開始受到召喚和響應,最終,毫不猶豫地将票投給了費宏。
可即便如此,卻還是杯水車薪,這個票數,竟不過是王華的一半罷了。
所有人猛然驚醒……
随即,許多的目光都落在了李東陽的身上。
現在,最後勝負,隻等李東陽的票數了。
若是按照此前的票數計算,那麽餘下,應該還有七萬張票,這些票,理應都在李公這裏,七萬張,理應有極大的可能力壓王華。
李東陽此時已是皺眉,他心知反商的票數被挖了很大的一塊,心裏不禁惱火,若是此前沒有費宏,自己絕對是壓倒性的優勢,以十萬對六萬七千,自此奠定壓倒性的票數。
可是現在……
李東陽屏着呼吸,隻等着最後的結果。
劉瑾這時不徐不慢地道:“李東陽,得票六萬……”
才六萬多……可是……是六萬幾?
每一個人的心,幾乎都咯噔着狂跳起來。
劉瑾的聲音在這安靜的大殿裏繼續響起:“六萬七千一百二十三票。”
嗡嗡……
滿殿嘩然。
是六萬七千一百二十三,和王華的六萬七千三百四十四,隻差一丁點,一丁點的票數之差。
此時,劉瑾将所有的票數念完,臉上挂上了笑容,道:“此次公推,王公得勝,所計的票數,俱都是司禮監、都察院、翰林院以及六部反複核算,絕無作僞。”
砰……
李東陽終于受不住了。
他輸了……
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終于是無法支撐,竟是一屁股地跌坐在了地上。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是這樣輸的,隻差兩百多票,他的人生卻是天地翻轉。
他的腦子嗡嗡作響,這曆經三朝的努力,在這裏,竟一下子成了空,頓時……都變成了笑話。
他心裏感覺極端憋屈,真的不甘心啊!
可是……願賭服輸,你能不服輸嗎?曆經了數個月,牽動了這麽多人心,此前的公推細則,自己也點了頭,公開公平公正,即便這時候不肯服輸,陛下會肯嗎?葉春秋會肯嗎?天下的大多數生員會肯嗎?
他輸不起,卻又不得不服輸。
他一時之間,竟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所有的努力,竟都化爲了糞土。
而另一邊,有一個人比李東陽更慘,費宏捂着自己的心口,疼得厲害。
完了,全部完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将要面對的是什麽。
自己和李公,都承載着無數讀書人和生員的希望,這些反商的讀書人和生員,幾乎是将一切保持傳統的希望都放在了李公的身上,這一次,分明是可以赢的,不但能赢,而且可以大獲全勝,正因爲有自己,因爲自己分去了三萬多張票,這才導緻了李東陽的大敗。
可笑的是,自己此前在無數棄李保費的聲浪之中,竟還關起門來偷偷樂着,以爲自己還有一線希望。
可是現在,完了,全部完了,無數失望的生員會怎樣想呢,無數反商的讀書人,隻怕在此時此刻,都已經陷入了憤怒之中,他們必須要發洩,那麽,誰才是這一次李公敗選最大的責任?
王公和鎮國公固然有很大的責任,可是王公已成了首輔大學士,誰敢在他面前造次?鎮國公更是不必提,幾乎費宏可以想象,到了那時,排山倒海的巨大憤怒,将是會沖着誰來。
一定會是自己,即便是李公,爲了推卸敗選的責任,也會将所有的責任都統統推到他的身上。
完了,全完了。
費宏的身子搖搖欲墜,甚至老淚縱橫起來。
到了現在,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可是他萬萬想不到,自己最後竟給王華和葉春秋當了槍使。
他身軀顫抖着,因站着離李東陽近,一見李東陽癱坐于地,他連忙想要上前,讨好似地看向李東陽,想要将他攙扶而起。
可是,李東陽突然目光一冷,竟是森森然地盯着費宏,這目光,何其的可怕,宛如一隻困住的野獸,張開了血盆大口,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費宏莫名地打了個冷戰,竟發現自己欲哭無淚。
他當然想要解釋,這一切怪得了我嗎?怎麽就怪得到老夫的身上?這一切都是姓葉的陰謀,是王華的毒計,要怪,也隻能怪李公太大意,太大意了啊。
可是他很明白,這樣的解釋沒有半分的用處,一丁半點都沒有,這個黑鍋,必須得有人來背,不是李公,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