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令費宏隐隐的有着不好的預感,他莫名地開始擔心起來。
甚至在一個朝會上,他突然發現許多大臣對他态度竟是親和和恭敬了許多,甚至有着要跟費公加深關系的以爲,顯然已經有人認爲費宏大有機會,假若當真有一日,費宏能成爲首輔,現在讨個好,爲将來的親近鋪路。
費宏卻是被吓得心驚膽顫起來,不敢和人過多地接觸,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處在這風口浪尖上,竟也成了一個大熱門。
一般情況下,能有機會往上爬,當然是好事,可是他能往上爬嗎?他前面還有個李公啊!
費公現在隻想着,該如何向李公交代?
李公曆經三朝,資曆太深太深了,宛如一棵盤根老樹,豈是他所能比的?
其實費宏沒有這個野心,倒不是因爲他當真淡泊名利,實在是因爲他深知自己資曆尚且,他還很年輕,現在實在沒有必要争這個,他現在已是禮部尚書,才年過四旬,若是按部就班,不久就可以入閣,再過十年八年,成爲首輔也是遲早的事。
而現在去争,變數實在太大,一旦輸了,那就是身敗名裂,何況惹了李公的忌諱,會有好果子吃嗎?
于是當朝會結束之後,費宏忙不疊地追上先行出殿的李東陽,道:“李公。”
李東陽駐足,回眸看了他一眼,道:“子充,何事?”
費宏走在李東陽的身側,低聲道:“李公對眼下的公推怎麽看?”
李東陽幽幽地歎了口氣,露出了幾分疲累,道:“某些人,真是狼子野心,是非要置老夫于死地啊,眼下到處都是風言風語,老夫若是反擊,一定會顯得老夫惱羞成怒,可若是不反擊,又是坐困愁城。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說來也怪,這公推竟會有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和老夫所想的全然不同,老夫給你交個底吧,對這公推,老夫實在是看不懂,也看不透啊,那姓葉的,花樣實在太多了,剛剛想要澄清這個,他又一支暗箭來,可謂是連綿不絕,老夫是招架了這個,招架不住另一個。”
“前幾日,有禦史彈劾了王公,本以爲可以松一口氣了,可是想不到士林還沒有議論起來,就鬧出了更聳人聽聞的事,再沒有人顧得上他王華了,你說這些套路,可怕不可怕?我在這朝堂也經曆不少了,說句惹人笑的話,老夫還真是覺得可怕,太可怕了!當初,老夫本以爲勝券在握,可是現在,竟也開始不确定起來了,老夫心裏又怎會不焦急?可是這内閣首輔,誰來做都可以,唯獨王公不能,你我都身負天下士人的重托,以維持綱紀和禮法爲本,是決不可将這首輔交給某些人的。”
“子充啊,老夫現在有所擔心,若是老夫輸了,可如何是好?現在……”李東陽突然駐足,正視着費宏,卻是和顔悅色地道:“現在你聲譽正隆,若是将希望放在你的身上,未必會比放在老夫身上要差,其實到了而今這個地步,不妨子充來出這個面吧,老夫呢,願協助你。”
這話,還真是感人至深。
可是費宏腦子卻像是一下子被投下了一顆炸彈,被突然間炸開了一樣。
李公讓自己選?這該不是試探自己吧?他會肯放棄?
不,這應當是白帝城托孤一般,是蜀國的昭烈皇帝故意試探諸葛亮。那劉備臨死之前,在白帝城對着諸葛亮說:“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這話看上去,似乎像是想将這天下送給諸葛亮,可是……這未嘗不是試探啊,假若諸葛孔明真敢答應,隻怕殺身之禍轉眼就來了。
費宏是怎麽也都料不到今日自己也會面對這樣的狀況,可是費宏還是理性的,于是毫不猶豫地就道:“吾受李公厚恩,從未有競争首輔之心,李公,我何德何能啊,李公雖受人攻讦,卻承載着天下人的期望,李公豈可輕言放棄?而今天下,非李公不可以得大治,爲萬民計,我定誓死追從,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
“李公,方才的話,萬萬不可再說了,雖是非議四起,可讀書人大多明理,自能明辨是非,還望李公再接再厲,再過半月之數,這公推便要開始,李公必勝。”
李東陽微微一笑,歎道:“子充的話,倒也有理,哎。”
費宏不禁松了口氣。
看來這些日子,更該要低調一些了,或者自己是不是該抱病,省得引人懷疑?
他在心裏想着各種可以讓自己少出現在衆人眼前,而有可能會影響到李東陽的辦法。
隻是許多事,卻不是以他爲轉移的,當費宏以舊疾發作,抱病在家閑養的時候,士報的文章卻是極盡吹捧起來。
而今費公的呼聲愈來愈高,許多人甚至猜測費公這是不想要争取,而一個不想要争取的人,勢必是因爲他淡泊名利,人品高潔。
而今王公和李公相互攻讦,私德方面,多多少少都被揭露得差不多了,王公還好,卻也飽受彈劾,李公更不必說,形象十分的糟糕。
費公的抱病,就恍如渾水之中的涓涓溪流,頓時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清新之感。
于是費公的支持者反而是愈發地多了起來,趙舉人就是其中一個,他開始頻繁地出入各種的場所,自發的爲費公奔走,而似他這樣的讀書人,也日漸增多。
出于對李公的擔心,出于對王公的防範,許多人開始自發地支持起費宏來。
這形同于一次自發形成的反擊,而一切的根源,都來自于這些較保守的自下而上的運動,來自于對商賈的憂心。
這樣足足持續了半個月……
公推終于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