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今兒趕早地來到這裏,心裏已是翻江倒海,今早的報紙他已看了,簡直……簡直讓他無法形容。
所謂略施小計,在這廟堂上也不算什麽,刀光劍影的這種把戲,他還會見得少嗎?
可是似葉春秋這樣的玩法,真真是受不了啊。
這報紙,簡直就是變着花樣地各種羞辱他,自然,表面上的語氣還算客氣,所以也沒有什麽人光明正大地站出來反駁,可正因爲如此,這樣的文章,引發的流言蜚語才真的可怕。
李東陽一大早趕到朱厚照這裏來,自然是來狀告這太白詩社的,事情到這個地步,李東陽感覺自己完全是陷入了被動。
如葉春秋所料的一樣,一次次的語言攻擊,他沒有了一開始的淡定若水,甚至已經煩不勝煩起來,終于開始生出無力之感了。
若是廟堂上的權謀,可能葉春秋也未必是李東陽的對手。
可像這樣的公推,李東陽在葉春秋面前,簡直就是小學生,葉春秋要理論有理論,要實力有實力,而李東陽呢,靠的還是老三樣子,他的三闆斧,在葉春秋面前,幾乎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李東陽倒不是不想反擊,實際上,他與葉春秋積怨已深,早想要給葉春秋一點顔色看看,葉春秋能潑髒水,能變着花樣挖坑,自己就不能有樣學樣嗎?
可事實上,李東陽很快地發現,他根本就無法效法葉春秋的方法。
在公推方面,葉春秋的實力,對李東陽幾乎是碾壓一般的存在。
因爲葉春秋有錢,無數的銀子,源源不斷地流入了詩社,那些個商賈早就沸騰了,結合了上一次反商的事,早已讓忐忑不安的商賈們意識到,若是不徹底地将王華擡上首輔大學士的位置,自己手中的巨大财富,不過是任人予取予求的目标罷了。
詩社有的是錢,幾十數百萬銀子砸下去,人家壓根就不在乎聽到一個響動。
一文一刊的太白報的出現,幾乎讓原本李東陽鼓搗出來的新刊迅速地被擊垮。因爲人家壓根就是砸錢在賣,根本不計成本,每個人拿一份報,相當于詩社還倒貼錢你。
這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即便是一些家境殷實的讀書人,此時見了這等實惠之物,也未必肯舍得花幾十上百倍的價格去買新刊了。
李東陽倒也想要籌款,可是籌到的數目,卻不及葉春秋那詩社的百分之一,他的支持者,多是士紳爲主,士紳嘛,且不說積累财富的速度遠遠不如商賈,其中最大的一個原因,就在于士紳們本身就占有了特權,并沒有太強的急迫感去改變什麽,又哪裏舍得拿出錢來?
于是鎮國府那兒,是你一千我八百兩銀子的掏,這邊呢,卻是李東陽的一些門生故吏,打着李東陽的面子去照樣求爺爺告奶奶,結果人家卻隻是二十兩三十兩地給,就這,人家還心疼着呢,士紳們家裏有地沒錯,有糧也沒錯,可是真金白銀,還真是不多。
正因爲如此,李東陽終于嗅到了一絲不好的味道。
葉春秋的詩社已經全面鋪開,太白報這兒不亦樂乎,大量的骨幹人員開始分赴各省,甚至……不說其他地方,就說京裏,誰家有個紅白喜事,詩社這邊也保準會到,詩社有錢,招募了一大批讀書人,這些人什麽都不做,就專職爲詩社做工,當然,也有人看穿了這些人的詭異,少不得痛罵這是收買人心。
可是要知道,如鄧健那般執拗的人畢竟是少數,固然你再反感詩社,可是當你兒子成婚了,人家專門派了人來随了禮,甚至還是以王華名義送去的,堂堂内閣大學士啊,居然會記得你這一個小小的秀才,大家都愛面子,蓬荜生輝,頓時覺得面上有光,心裏對王公的不愉快,自然而然也就消除了,退一萬步說,就算你依舊還是不喜歡王華和王華背後的人,可當有人對詩社和王華破口大罵時,隻怕這個時候,你也會悶不做聲,這種話,你說不出口啊。
李東陽什麽都沒有,官場的人脈,到這兒一丁點都不濟事,所以太白報如何消遣他,他竟無力反擊和澄清,因爲新報壓根就沒有力量,而今因爲銷量連連暴跌,已到了倒閉的邊緣。
至于那些門生故吏,大多也有自己的事,絕大多數人都在做官,總不能緻仕回去,專門給你李東陽奔跑吧,倒也有一些鐵杆支持李東陽的讀書人,可畢竟不能專職。
反觀太白詩社那裏呢,單單在京師,就雇了兩百多個讀書人候命,寫文章的寫文章,調查輿情的調查輿情,代寫書信的寫書信,還有以王華名義參加紅白喜事的,有聯絡生員組織起來一起出城踏青的,有專門搭了會館,給一些窮困讀書人送米送糧的,各種詩社的活動,頻繁得很。
從聽戲到請大儒來講學,從辦詩詞文章的大會,到呼喝着人一起去拜孔廟,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真真應了那句,沒有他們辦不到,隻有你想不到的。
人情攻勢、金錢攻勢,輿論攻勢,三位一體,直接讓李東陽開了眼界。
現在李東陽面上不說,卻是心裏已經明白,太白詩社是葉春秋将王華推上内閣首輔,對他極力打擊的主力。
到了現在,李東陽深知絕不能讓太白詩社這樣下去了,若是這樣一直被動挨打下去,他的首輔之位就真的是岌岌可危了。
于是,他今兒趕到朱厚照這兒,是拿着一份從都察院來的彈劾奏疏來的。
這裏頭彈劾的對象,就是太白詩社,說是他們結社,诽謗君上。
朱厚照聽着皺眉,看着這奏疏道:“也沒罵朕啊,這如何算是诽謗君上。”
李東陽道:“陛下,這讀書人結社,乃是大事啊,陛下若是不能體察,若是讀書人結爲私黨,豈不是贻害無窮?老臣以爲,陛下要防微杜漸爲好,千裏之堤毀于蟻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