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詩社,還隻是一群志同道合者的渙散組織,可是現在卻完全不同了,爲了一個遠大的目标,必須得組織起來,再不能如從前那般渙散,而想要組織,其中最關鍵之處就在于錢,沒有錢,怎麽培養骨幹,怎麽将精英收攬在詩社裏,然後讓他們專職去爲詩社效命呢?
所以必須得給他們優渥的待遇,并且通過這些,讓他們成爲許多讀書人奮鬥的目标,能進入詩社的中高層,其影響和地位,不會比尋常的官吏要差,如此一來,自然許多人争相而來,就可以做到廣納賢才了。
同時,詩社也需有規章制度,說穿了,就是得有人内部的規矩,誰若是觸犯了規矩,或者是吃裏扒外,再或者貪墨社裏的錢财,就必須有人負責監管,這個概念,便形同于在詩社内部,也需有專管風紀的部門,還需有管着錢糧的部門,需有專門籌款的部門,需有專門的宣傳部門,需有專門動員的部門,随着這樣的部門越來越多,就更需建立人員檔案的部門,需有專門吸納和開革人員的部門,部門一多,就要下設分社,這些都是骨血,是經脈。
從最上層的候選首輔,再之後便是葉春秋這樣的社魁,再下便是無數高級的骨幹,接着是中層,之後是分社,如此一來,詩社才能煥然一新。
他們的目标,不再隻是志同道合這樣簡單了,而是以推出自己的人,奪取最高權利爲主。
顯而易見,隻有得了權利,将來不少爲詩社效命的人,才能從中得到好處,得到影響力,得到與官員幾乎等同的權利。宰相門前七品官,可以想象得出,内閣首輔的同黨,甚至是一些爲首輔大人推波助瀾的人,到了地方上跺跺腳,也完全可以讓這地皮顫一顫。
可要完成改造,就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的錢,這個錢,隻能從商賈那裏籌措,相對的,商賈們需要依賴詩社來保證自己的權利,保障自己施加影響,以此來鞏固自己的地位,這其實和那些地方上的商賈,拜入某個權貴門下是一個道理,按時孝敬,你就是他的人了,誰也要敬你三分。
隻是現在鎮國府的商賈,拜入的卻是首輔候選人的門下,這個錢花得值,而且遲早會有回報。
所以這種體系,就産生了三者共生的關系,候選得首輔需要詩社的推波助瀾,詩社需要商賈的銀子,商賈呢,則需要借助首輔大人未來的權利,權利與金錢結合在了一起,成爲了無以倫比的潤滑劑,使三者之間迅速地合而爲一。
很快,有人送了條子來,唐伯虎去接了,隻打開條子一看,便道:“公爺,李東陽入宮見駕了。”
葉春秋沒有露出半點緊張,反而好整以暇地道:“他去見陛下做什麽?”
“請陛下不要批準費公的退選。這李東陽的反應,倒是迅速得很,如此一來,我們今日頭版的文章算是作廢了,忙活了那麽多,就是白做工了。”
唐伯虎表現得很是擔憂。
葉春秋卻是從容不迫地笑着道:“誰說作廢了?”
唐伯虎幽幽地道:“難道不是嗎?文章裏不是大肆宣揚,說是李公要求費公退選?可是現在……你看,李東陽特别面聖,表明支持費宏選下去,這不就是……”
葉春秋的唇邊輕輕勾起,顯出幾分狡猾之色,搖頭道:“你錯了,伯虎兄啊,你雖對案牍上的事得心應手了,可是對人心,你卻還是不知道啊,拿筆墨來吧,明日頭版的文章,我已想好了。”
看着葉春秋風淡雲輕的反應,唐伯虎又是一頭霧水,隻能納悶地看着葉春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等唐伯虎預備了筆墨紙硯,葉春秋便提筆;略一沉吟,方才下筆。
唐伯虎湊在一旁看,這一看之下,臉色又變了。
卧槽,原來還可以這樣!
文章的開頭,自然是說了李公見駕的事,之後就是葉春秋的評論,說是昨日太白報發起讀書人抗議此事,許多讀書人得此倡議,奮不顧身,挺身而出,爲費公請命,就在昨日,李家門前,聚集了數百生員,聲勢浩大,而據知情人透露,李公聞之色變,戰戰兢兢,連忙入宮見駕,請陛下萬不可使費公退選。
原來……還可以這樣。
這……就這樣成了有良心的讀書人的勝利了?
到了文章的最後,大大的褒獎了這些讀書人,國家養士,應如是也。
本來令唐伯虎憂心的一件事,在文章裏,已經完全變了味道。
這裏既承接了昨日的文章,絕不否認李東陽勒令費宏退選的事,依舊讓李東陽給人一種仗勢欺人的印象,接着,這篇文章,則将李東陽害怕生員們将事情鬧大的醜惡面目也展現了出來,若是深信這文章的人,多半會将李東陽當做既聲色俱厲,同時又膽小怕事的形象。
而高度贊揚讀書人,這總不會有錯的,讀書人嘛,歹到機會就得誇,總而言之,讀書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他們又一次用自己無以倫比的勇氣,挫敗了一次陰謀,伸張了正義,維護了綱紀。
唐伯虎不禁苦笑連連,又覺得對葉春秋忍不住佩服起來。
等葉春秋停了筆,吹着墨迹,将這文章一收,道:“待會兒就送去報館,讓他們連夜刊印,明兒清早,全天下都要知道這個消息。”
唐伯虎點頭,接着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心裏話:“知道了。公爺,其實我發現你挺奸詐的。”
葉春秋卻是長長籲了口氣,看了一眼顯然心态上還存着一些天真浪漫的唐伯虎,不由道:“從前我也和你一樣,也讨厭今日的自己,可是時至今日,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我心裏深知,我必須成爲一個自己從前所讨厭的人,伯虎兄,别忘了,還有那麽多人的身家性命都在我的肩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