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剛才那猶如死神般的葉春秋,此時笑如春風的葉春秋,不但令人感到很不真實,而且依然令人感到可怕。
在大家還沒有回神過來的時候,葉春秋已是朝趙昰拱拱手,結結實實地作了個揖,而後朝其他生員道:“恕不奉陪,萬望恕罪。”
說吧,葉春秋轉過頭,作勢要走,卻像是突然想起了朱學進還跪在地上,葉春秋又回過身,往前走近。
看着往自己而來的葉春秋,朱學進頓時又給吓得猛地哆嗦了一下,瞪大着驚恐的眼睛。
隻見葉春秋帶着淺笑,輕輕地将他攙扶起來,而後客客氣氣地道:“朱先生,隻怕有一件事要勞煩你一下。”
朱學進感覺自己甚至聽到自己因爲害怕而咚咚作響的心跳聲,顯然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戰戰兢兢地對葉春秋道:“還請鎮國公請教。”
葉春秋笑臉迎人地道:“方才這宵小冒充李公的兄弟在此招搖撞騙,這不是小事,恰好朱先生乃是人證,不妨就請朱先生去北鎮撫司一趟做個筆錄,如何?”
聽到北鎮撫司,朱學進的臉色驟變,若是以往,他是絕不肯去的,那種令人聞之喪膽的地方,誰曉得去了會如何?
可是現在,朱學進又怎麽敢對葉春秋說個不字?隻是道:“是,是,一定,一定。”
葉春秋抿抿嘴,便微笑着動身走了。
一隊錦衣衛擁簇着他,也揚長而去。
而在這裏,依然如死一般的寂靜,李東溟被錦衣衛擡走,朱學進也走了,最後在這裏,隻剩下了一群讀書人,一群護衛和差役,每一個人卻都陰沉着臉不說話。
那趙昰,更是吓得魂不附體,好不容易回過勁來,卻見帶來的讀書人,依舊還是大氣不敢出。
讀書人爲何敢鬧事?那是因爲他們深信自己是天之驕子,深信法不責衆,深信背後有人撐腰。
可這又如何呢?當他們真正面對了殘酷和這無以倫比的暴力時,看着這今生都難以磨滅的慘景,早已害怕得冷汗淋漓,後襟不知覺間,已被冷汗濕透了。
而每一個人都是咬着唇,盡力使自己不要張口,因爲一張口,就忍不住想要嘔吐出來,一個個人的面色青白。
而這時,那招商局的掌櫃微笑着上前,朝着趙昰行了個禮,道:“趙老爺……”
舉人就是老爺,這總不會叫錯的。
掌櫃繼續道:“方才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方才公爺已經教訓了小人,小人實在萬死,悔不當初。公爺的話,趙老爺想必也是聽見了,趙老爺和諸位老爺們,盡管在這裏鬧,不打緊的,小人自會準備好茶水,免得諸位老爺們累了,口幹舌燥,若是怠慢了老爺們,公爺少不得是要責罰小人的。噢,若還有什麽指教,但說無妨,鎮國府一定改正,免得惹了諸位老爺們不喜。”
“……”趙昰的臉,頓時紅到了耳根,李四先生都已經生死不明了,自己的恩師,現在也已魂不附體地被請去了北鎮撫司,現在誰還有什麽心思鬧啊!
趙昰忙搖頭道:“沒,沒有了,我……我們走了,走了。”
現在細細想來,真是後怕得很哪。
這個地方,幾乎所有的生員,都恨不得逃得遠遠的,這輩子都不要再出現在這裏。
他們對葉春秋,可謂又恨又怕。
可是……趙昰搜腸刮肚的想搜索一些葉春秋的‘罪證’,卻是發現,這位鎮國公,竟是半分罪證都沒有。
他打的是李東溟嗎?不是,至少他一口咬定了這是宵小,而且既然打的是李東溟,那麽在場這麽多人是認得這位李四先生的,可是爲何不出來爲李四先生作證?這麽多人都是一言不發,明明有不少人,有許多證據可以證明他們與李四先生是認得的,既然如此,鎮國公有錯嗎?
好嘛,既然有人想冒充李公的弟弟,這樣的宵小之徒,若是别人濫用私刑,或許會惹來一些麻煩,可是鎮國公這樣的身份,單憑這個,是誰也無法動搖他的地位的。
而對自己這些讀書人,鎮國公更是做得漂亮,禮數周全,沒有半分的怠慢之處,甚至完全可以說,鎮國公的所作所爲,都是完美無瑕,堂堂鎮國公,能把禮數做到這個份上,除了說他對讀書人呵護備至,你還能說什麽?
趙昰看着葉春秋等人離去的方向,卻是感到無力。
他知道,到了這個地步,那位李四先生,能否讨回一個公道,就隻能看李公的了,李公這個時候,理應已經得到了消息,怒不可遏地前去宮中面聖了吧。
走吧,得趕緊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趙昰大步流星,匆匆動身,其他的生員,也個個回神過來,便作鳥獸散,哪裏還敢有半分的停留?
身後,倒是傳來了方才那個掌櫃的聲音:“諸位老爺們慢走,有閑的話常來啊,我等……還想請諸位老爺批評指正,鎮國府有什麽錯處……”
直到身後的聲音消失不見,趙昰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
順天府的差役們,親眼看着這一幕幕的場景,那梁都頭臉上依舊還是火辣辣的痛,葉春秋甩下的那一巴掌,他不知道挨得冤枉不冤枉,因爲他心知,自己已經顧不上這臉上的疼痛了,他隻覺得額上的冷汗唰唰地流出來!
這件事……鬧大了。
順天府的人就在這裏,李公的弟弟卻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而動手的恰恰又是鎮國公。
這件事,非要立即向府尹大人彙報不可,得立即去,此事可能牽涉極大,甚至會牽累到本想作壁上觀的府尹大人,這……
還真是倒黴啊,神仙打架,大家都盡力想要躲掉這麻煩,誰料到流年不利,這麻煩,還是找上了門,這一次……隻怕是絕不肯善了了。
天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