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總覺得葉春秋的葫蘆裏賣着什麽藥,于是唐伯虎的心裏開始憋得難受起來。
終于,他忍不住問道:“公爺到底在打什麽主意?是不是已經有了應對的辦法?學生以爲……以爲……事情沒有這樣簡單,公爺,這李公本就代表着讀書人和士紳,天下人的人心,還是向着他的,現在這般造勢下去,對公爺來說,怎麽都不是好事啊。”
看得出,唐伯虎是真的很擔心。
這個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絕不是空話,尤其是在弘治朝以來,這樣的趨勢已經越來越明顯了。
所以士林的清議,而今既可以将一個人高高捧起,也可以變成殺人的刀劍。
唐伯虎明白這個道理,葉春秋又怎會不明白呢?
這天下的生員,已經有十數萬之多,而這十數萬人,恰恰多是出自那些詩書傳家的家庭,每一個家庭背後都是一方的豪強,把持着地方的賦稅、攤派和錢糧。
朝廷對于地方的治理,其實一直都是束手無策的,政權不下縣嘛,一個縣數萬戶的人口,十幾萬人,可是朝廷能委派的官員有幾個呢?不過是一個縣令,一個縣丞,一個主簿,再多幾個,無非就是典吏、教谕、巡檢之類。
這些是真正朝廷供養的财政人員,十人不到,對一個縣可能會有影響,可是真正要做事,靠的還是本地的人,本地的泥腿子是不可能的,這些人大字不識,也沒有足夠的權威,最終,這些權利還是落在了士紳和讀書人的手裏,所以征稅要靠什麽,修橋鋪路也要靠他們,治河需要他們的支持,便連地方上的教化,還得靠他們,沒有了地方士紳的支持,你便寸步難行,
所以某種程度來說,皇權固然是權威,可是任何人得罪了士紳和讀書人,都不會有好下場,他們的非議可以讓你丢了烏紗帽,他們的筆墨可以讓你聲名狼藉,從内閣到部堂,再到州縣的官員,最後到這讀書人和士紳,這便是整個大明的統治結構,任何挑戰這個結構的人,可能能夠猖獗一時,可是最後絕不會有好下場。
這也是唐伯虎所深深憂慮的地方。
葉春秋則是雲淡風輕地看了神色緊張的唐伯虎一眼,含笑道:“辦法?什麽辦法?李公最擅長的是收買人心,我隻問你,這讀書人的人心,我收買得過他嗎?”
唐伯虎沉默了,不得不承認,在這一點上,葉春秋終究是不如李公的。
畢竟,讀書人或者是官僚階層來說,最講究的是論資排輩,葉春秋終究是個毛頭小子,和三朝元老相比,差得太多了,何況葉春秋雖是狀元出身,可狀元年年有,你還能上天不成?李公就不一樣了,因爲資曆深,主持過幾場科舉,桃李滿天下,門生故吏更是遍布天下。
而最重要的是,李公乃是首輔内閣大學士,且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入閣了,葉春秋呢,雖也曾是翰林,這個資曆,在讀書人眼裏,至多算是一個未來之星,可距離李公的資曆,卻是差的太遠,更别提葉春秋而今成了宗親,已經不可避免地在讀書人的心裏不是一路人了。
要論争取讀書人的人心,葉春秋給李東陽提鞋都不配。
唐伯虎沉吟道:“這……雖是現在及不上李公,可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嗎?萬事開頭難,隻怕有心人。”
他這話更像是安慰葉春秋了,可對于葉春秋現在的狀況來說,顯然意義并不大啊。
葉春秋倒是笑道:“想要和李公鬥法,就要明白李公的優勢是什麽,在這方面,其實連伯虎兄都知道,我是遠遠不如他的,可是我還是決定在讀書人這上頭做文章,不過……這事兒得慢慢地來,李公的文章寫的是真的好。嗯,你拿筆墨來,我再爲太白集撰一篇文章。”
又要寫?
唐伯虎還是不明白葉春秋的用意,可還是取了筆墨紙硯來,接着葉春秋又凝神靜氣地起動筆起來,沒多久,一篇文章便一氣呵成,他籲了口氣,吹幹了墨迹。
唐伯虎一看,臉頓時拉了下來,道:“公爺……”
唐伯虎是真的覺得挺憋屈的,這公爺,怎麽生怕李公收買的人心不夠多似的,之前一篇文章就算了,可這又來一篇,又是各種花樣地歌頌李東陽,裏頭将李東陽的寬宏大量,以及他的人品、才學,又是大大地吹捧起來,就仿佛是……嗯……仿佛是……将李公包裝成了一個聖人。
唐伯虎的心情像是給壓着一塊石頭似的,郁悶地苦笑道:“公爺,莫要這樣兒戲了,否則……”
葉春秋卻是對唐伯虎的反應不予理會,不以爲意地道:“将這篇文章送去太白詩社吧,讓陳蓉他們趕緊校稿,下一刊就要印出來,噢,記住,要在頭版。”
接着,葉春秋活絡了一下筋骨,打起了精神,道:“我呢,入宮一趟,有日子不曾去拜見陛下了。”
葉春秋沒有給唐伯虎繼續質疑的機會,便徑直出門,讓人準備車馬入宮。
等到了暖閣的時候,正好見朱厚照正在批閱奏疏,一副憋屈難受的樣子。
見葉春秋來了,朱厚照才露出了點笑容,道:“春秋,你來的正好,朕悶得很啊,來,陪朕說說話,解解悶。”
葉春秋行了禮,便欠身坐下道:“臣弟近來确有俗事纏身,不能拜見,實是萬死。”
“俗事,什麽俗事?”
朱厚照顯得愕然,跟葉春秋已經認識多年了,聽這口氣……你葉春秋又想搞什麽明堂?
葉春秋便道:“事情是這樣的,這些日子,聽說李公要醞釀新政,臣弟覺得李公想要造福百姓,自然而然得想方設法來幫襯着一二。”
“新政?”朱厚照變得狐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