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繼續道:“春秋,要小心哪,讀書人可不好惹,你自己是讀書人,曉得怎麽回事。”
天上的雨已是停歇了,一道霞光在半空中劃過,葉春秋感受着這天晴後的爽朗,也笑了起來。
這位泰山大人說的沒錯啊,讀書人的圈子的确兇險,在葉春秋的心裏,可比好勇鬥狠的鞑靼人和羅斯人都要兇險得多。
葉春秋的笑裏卻是帶着幾分深意,道:“難道泰山大人忘了,其實我也是讀書人啊。”
這才是關鍵所在啊,在這個士紳掌控的時代裏,讀書人自然是高高在上,占據了天然的道德優勢,可是葉春秋也不是吃素的,你特麽的讀過書,我就沒讀過書嗎?你們會舞文弄墨,會占據道德制高點,我難道不會占據道德制高點?
來吧,開杠,互相傷害……看誰怕誰,他不也在這個境界裏沉浮了多年,就這麽的在許多陰謀詭計裏走了過來,看誰怕誰!
王華顯然聽明白了葉春秋話裏的深意,不禁哂然一笑。
雖然自己有三個兒子,當初最是令他操心的是王守仁,不過現在,王守仁倒是鑽心去做自己的事兒了,他喜歡帶兵,就讓他帶兵去吧,另外兩個兒子,看來是不成大器的,可是呢,倒也沒有惹什麽災禍,這輩子料來也是順風順水的,唯獨這個女婿,天資聰穎,手段了得,可卻是個惹禍精,倒是沒少操心。
他又深深地看了葉春秋一眼,心底的千言萬語關懷之意,最後隻道了一句:“小心。”接着登上了在一旁等候的王家車馬。
葉春秋目送泰山大人離開,既然打赢了羅斯人力士,心情還是不錯的,回到了家中,消息顯然已經傳來了,門房見了葉春秋,忙道:“公爺回來了,哈,恭喜公爺。”
葉春秋道:“大父和父親在哪裏?”
這一次令他們沒少擔心,而今葉春秋大勝回來,自然要去報個平安的。
門房道:“呀,老太公和老爺一早就出門了,多半還在太廟那兒呢!”
嗯?他們也去觀戰了?
細細想來,似乎極有可能,隻是他們不在佛塔,卻不知在哪裏觀戰,葉春秋便點點頭,徑直進了府,自去後宅,跟王靜初和琪琪格打個招呼。
這兩日都是風平浪靜的,不過街頭巷尾卻是熱鬧到了極點,民議沸騰。
葉春秋一大清早起來,随之而來的,當然是鎮國府的買賣又開始亨通起來。
隻不過佛塔上的事,對于有心人來說,卻是高興不起來,鎮國公當場駁了李公,這原本還算平靜的廟堂,卻不知又會掀起什麽大浪。
倒是在這個時候,一個京師的詩社也建了起來,名曰東遊,牽頭的人倒是很有意思,乃是李東溟。
這個名呼李冬溟的,有一個令人不得不矚目的身份,他是李東陽的四弟,此人沒有做官,據人說文采卻是斐然,在京師之中頗有名望,而今他牽了頭,自有不少人紛紛加入,加入的,有不少朝中的大臣,就連禮部尚書費宏,竟也沒有免俗,有了這些人的加入,許多讀書人便紛紛投了帖子争先恐後的想要往裏頭鑽了。
在這大明,終究官字上頭一個寶蓋頭,和那種民間自發形成的詩社是全然不同的,這一看就有強大的官方背景,自然有不少人趨之若鹜。
用不了多久,這詩社便開始印刷周刊了,大抵學的都是太白詩社的套路,顯然就是一個白果果的的山寨版,不過這新詩社要比太白詩社要厲害的地方就在于,他居然能到許多高官那兒求稿,這就迎合了許多讀書人的需求。
讀書人都想出仕,都想做官,高官們撰文做詩,即便不是一流的水平,也能足以吊起大家的胃口,更遑論從詩詞文章中,若能摸透他們的心思,對自己未必是一件壞事。
李東陽何等聰明之人,他的動作也非常的幹脆利落,他精準地察覺到,與自己反目的葉春秋的優勢是什麽,太白集的影響力不小,要破這個,就必須另起爐竈,争取人心,方是關鍵中的關鍵。
也正因爲如此,他才索性直接将李冬溟搬了出來,這是自己的兄弟,朝野内外,都知道自家的兄弟登場,這意味着什麽?這是内閣首輔大學士的大手筆啊。
詩社建起來,印刷周刊肯定不能做到如太白集那樣的低成本,不過這并不打緊,因爲現在在大肆吸納詩社的社員,社員的會費價格不菲,其實許多富貴人家願意趨炎附勢,肯出高價來混個李氏嫡系,拿着這些會費,對印刷的周刊進行補貼,再加上新周刊帶給許多人新鮮感,在這京畿一帶,竟是開始風靡起來。
至于地方上,有了李家和諸多官場上的門生故吏的支持,也有不少地方官員,似乎看到了溜須拍馬的機會,也有州府居然竟是派了人來預定周刊,想盡辦法兜售給本州府的讀書人,一般當地的知府、縣令隻要肯推行,地方上的士紳還是很肯買賬的。
說起來,官面上的人情往來,大抵如此,尤其是許多官員開口便談起這新詩社周刊中的内容,若是對方接不上,不但尴尬,而且不免會被人取笑和孤立。
在這官本位的時代,官方的力量實在過于強大,這一番動作之下,不禁領暢銷了多年的太白集都開始有了回落的趨勢。
好在太白集已經經營多年,樹大根深,倒還沒有受到太大的重創。
隻是陳蓉和張晉二人,在這突然起來的暴風下,一下子如熱鍋螞蟻一般,變得急躁起來。
他們也不是初出茅廬了,自然是能看明白這根本不是生意上的問題,于是忙登了葉春秋的門,急切地想要尋出個應對之策。
葉春秋聽說二人登門,倒也不覺得意外,請他們直接到書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