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還未擺駕回宮,可是浩浩蕩蕩的京營諸衛,有的開始封閉京師諸門,有的則開入宮中,原有的上四衛和勇士營統統由人坐鎮,全數換防,不得出營半步,浩浩蕩蕩的人馬抵達了禦馬監,等到朱厚照自大明門入宮,一路往禦馬監而去的時候,便見這裏已是一片蕭索。
葉春秋随駕在朱厚照左右,看着這裏的一片狼藉,從外調來的三千營将這裏圍了個水洩不通,在此辦公的禦馬監上下宦官宛如遭了滅頂之災,一個個面如死灰地拜倒在此。
朱厚照龍行虎步,左右張望了一眼,冷然道:“張永在哪裏?”
想到自己的兒子差點就因爲這個人死掉,想到這個人辜負了自己對他的信任,朱厚照已是恨透了張永,滿腔的怒火,隻恨不得親自将這該死的奴婢打死不可。
“陛……陛下……”一個宦官跪行向前幾步,戰戰兢兢地道:“張公公……已是死了。”
死了?
朱厚照氣得七竅生煙,瞪着那宦官道:“如何死了?”
“畏罪自殺。”這宦官道:“張公公聽到了消息後,便将自己關在了公房,等我們發現的時候,才知道是懸梁自盡了。”
畏罪自殺?其實這十分好理解,畢竟發生這樣的事,東窗事發,那張永明知必死,自盡尚且還能免遭一些痛苦,可一旦落入了廠衛手裏,到了劉瑾和谷大用的手上,隻怕就是想一個痛快都不成了,與其如此,倒不如索性這樣死了幹淨。
“混賬。”朱厚照怒不可赦地道:“是誰洩露了此事?該死,該死!”
朱厚照氣沖沖地走進了公房,果然看到張永還懸在梁上,身子顯然已經僵硬冰冷。
朱厚照深吸一口氣,再不多看一眼,便又從公房出來。
這禦馬監的宦官們,皆是驚慌失措地匍匐在地,大氣不敢出。
朱厚照眯着眼睛,道:“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朕該怎麽辦?”
“什麽?”所有人膽戰心驚地擡目,看着朱厚照。
這句話,顯然是向葉春秋詢問的,葉春秋看着這些如驚弓之鳥的宦官,他心裏知道,這些人都牽涉到了張永,隻怕要倒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對于大明朝廷是如此,對于這個小小的禦馬監,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禦馬監的宦官其實并不多,不過數百人而已,可是職責卻大,張永掌管了十年,這十年裏,任用的都是他的心腹,即便張永圖謀不軌,這些宦官沒有參與進來,可是陛下還放心将這些宦官留在宮中嗎?
誰能保證,這些人裏頭沒有幾個和張永一樣的?
他們的結局,已經注定了。
葉春秋将視線從地上跪着的那些人移開,對着朱厚照道:“命人嚴審,若并沒有牽涉此事的,放去守陵,不知陛下以爲如何?”
這句話的确夠狠,這幾乎等于是讓這些宦官遭一次罪,之後從響當當的禦馬監,發配去了明陵,一輩子與枯燈爲伴了。
可是朱厚照看了葉春秋一眼,卻看到了葉春秋心善的一面。
這已是最輕的懲罰了,甚至……可以說葉春秋對他們頗爲同情和維護,因爲絕大多數人的構想裏,這些人統統都是要死。
朱厚照嘴唇嚅嗫了一下,本想說,省得麻煩,一并下了诏獄罷,可這句話終究沒有出口,卻是歎了口氣,心裏的怒氣,卻被葉春秋的善心所感染,那高昂的聲調也像一下子的變得低沉了許多,歎道:“就這麽着吧。”
說罷,朱厚照便頭也不回地吩咐擺駕暖閣。
諸臣早已在暖閣等候了,每一人都是大氣不敢出,好端端的一場喜宴,竟到了這個地步,是誰也預想不到的,況且發生這樣的事,現在不少人都依舊心有餘悸,後脊發涼。
朱厚照一張臉依舊冷冷的,在自己的龍椅上坐下,目光環顧四周,像是在每個人的臉上深究着什麽。
所有人一聲不吭,此事過于嚴重,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認知範圍了,甚至有的人在陛下的目光掃過的時候,不禁有些發虛。
顯然,這一次朱厚照是氣得不輕,這股氣,在場的人,誰都能感覺得到。
這時有宦官小心翼翼地斟茶上來,朱厚照隻是抱起來輕抿了一口。
而正是此時,那劉瑾魂不附體地上前,拜倒在地到:“回禀陛下,宮中大緻是已經定了。”
定了的意思就是該處理的人,已經處理掉了。
當然,所以的大緻,就是說後遺症還是有的。
張永雖然漸漸和劉瑾的關系和睦了不少,不過這位禦馬監的掌印太監曆來都是劉瑾的心腹大患,現在張永完了,可是劉瑾卻是一丁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爲劉瑾清楚,張永的出身和自己一樣,自己能有今日,也和張永一樣,都因爲自小是朱厚照的玩伴,所以陛下對自己這些人信任有加。
可是現在,張永做出這樣的事,陛下還信得過從前跟張永一樣出身的這些人嗎?
這叫兔死狐悲啊,自此之後,陛下隻怕會對大家留一個心眼了。
朱厚照隻是淡然地點頭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可查實了嗎?”
劉瑾是内行廠的掌印,自然應當給陛下一個交代,他磕磕巴巴地道:“陛下,事情的起因,多半是張永,張永一直與鎮國公關系不和睦,而今朱葉一體,葉家亦爲國姓,兼且鎮國公的父親又要娶公主爲妻,葉家聲勢甚大,張永多半是有所擔心,所以這才設下毒計,想要破壞這一樁婚事,隻是料不到竟是差點兒毒害了太子,這些,當然隻是奴婢的猜測,不過現在張永已畏罪自殺,許多事,怕是不容易查下去了。”
人都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下,劉瑾這個猜測顯然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其實大家都知道,張永和葉春秋的矛盾,從勇士營的時候就開始了,雙方劍拔弩張,而葉春秋雖未和張永徹底地公開反目,可是滿天下誰不曉得二人不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