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個地步,任何但凡對醫理有一丁點了解的人,都曉得事情已經到了難以挽回的地步了,這使大家更加地不安起來,此時誰也不敢抱怨,都是哭喪着臉,私底下,也傳出一些竊竊私語。
葉春秋顯得很是疲倦,到了子夜,太子這邊還沒動靜,這令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藥有問題嗎?
這一切雖然都是照着光腦的治療方法來做的,可是這時代的條件畢竟簡陋,不似後世那般,有先進的醫療器材,這是關乎生命的事,任何一點疏忽,都可能引來緻命的後果。
葉春秋心裏也不免煩操起來,隻能努力地凝神,端詳着躺在床上的朱載垚。
這個孩子和剛出生一樣,同樣的俊秀,他的鼻子、眼睛,都像極了朱厚照,連眉宇之間的樣子,都像極了,可葉春秋就覺得他比朱厚照那個家夥好看順眼許多倍。
回憶當初,這個孩子曾是自己救下的,自己看着他長大,和葉小海一樣,在葉春秋心裏,都是自己心裏最親的後輩。
一定會救活的,這樣安慰着自己。
隻是這一股念頭冒出來,卻又令他有些無力,世上從沒有一定的事,因爲在任何時候,變數都實在太多太多了。
葉春秋深知自己并非是仙人,他所擁有的,可能比這個時代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多,可他終究還是人,是人就有局限……
他勉強地站了起的時候,腦子有些眩暈,焦灼的等待令他心亂如麻,越是看着這個朱載垚,卻越不能讓你心緒安靜下來,所以他索性站了起來,動身走出了寝卧。
外頭烏壓壓的都是人,葉春秋現在卻不想和人打交道,便索性轉身走向了後園。
穿過了幾個走廊和月洞,便到了後宅了,後宅裏很清幽,不似前院那般人山人海,這使葉春秋長舒了一口氣。
他幽幽地舉頭,隻見明月高挂,在樹影婆娑之中,那月光透過樹影灑落下來,隻是今日,再明亮皎潔的月兒,也觸動不了葉春秋的觀賞之心,葉春秋一聲歎息,竟有一種想要擺脫塵世的悲怆感。
他漫無目的地走了幾步,突然聽到身後有人道:“春秋。”
葉春秋頓足,猛地回頭,卻見一個人站在離他的不遠處,此人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高大,走近一些,借着月光,才看出是朱厚照。
一整天未歇息,心緒一直都在緊繃之中,葉春秋渾身讓人看起來有些狼狽,甚至聲音也帶着幾分沙啞,道:“陛下,你爲何在此?”
朱厚照看着葉春秋,又怎麽不知道葉春秋并不比他好,苦笑道:“朕心太亂了,朕讓他們在外頭等,想着你這裏會是安靜一些,便來這裏走走。”
“哎……”葉春秋歎了口氣,卻不知道該什麽,似乎這個時候,他難以說出什麽能安慰朱厚照的話。
朱厚照的臉上帶着慘然,卻似乎想要故意掩飾自己心中的悲戚一般,勉強地擠出點笑容道:“這月兒,真亮啊,你說……若是垚兒當真歸天了,是在月裏,還是與祖宗們團聚一起了呢?哈,朕不是在說什麽喪氣話,隻是……朕就是忍不住這樣想,朕真希望,若是真有個萬一,他在月兒裏,這樣的話,朕什麽時候想念他了,在夜裏輾轉難眠的時候,擡起頭,就可以瞧見他的樣子了。”
難得朱厚照會說出這樣的話,葉春秋心裏一酸,本想說陛下,請放心之類。可是話到嘴邊,還是說不出口,便道“太子殿下無論在哪裏,對于陛下來說,他都宛若在陛下眼前。”
“是呢,朕這樣沒心沒肺的人,想必也不盡然吧,朕……有很多孩子。”他雖是這樣說,像是自我安慰似的,卻仿佛又知道這不過是夢呓,即便有很多孩子,即便對朱厚照來說,他總是沒心沒肺,可是對任何一個合格甚至是不合格的父親來說,任何一個,都是心頭之肉。
葉春秋擡目,看着月兒,他又怎麽不明白朱厚照的心思,若是以往,他一定會說一說他胡言亂語,可是現在,卻不忍點破他。
朱厚照也将眼睛擡起來。
就仿佛在那刹那之間,二人都看到了那玉盤的月兒上,仿佛有了生命,有了全然不一樣的景象。
葉春秋突然道:“太子殿下絕不能走,我還沒有教授他治國的道理,沒有教授他帝王之術;而陛下也還沒有教他騎馬,沒有教他如何用騎槍,他會活着的。”
“呵……”朱厚照慘笑道:“是啊,真向往能和他一起騎馬圍獵的日子,可惜……”
正說着,卻傳來倉促的腳步,遠遠就聽到:“陛下,陛下……太子殿下地呼吸愈發微弱了。陛下……”
月下的二人,都不約而同地心裏咯噔了一下,接着瘋了一般朝前院跑去。
而在寝卧前,已是無數的人頭攢動,無數人聚在這裏,有人竊竊私語:“方才聽禦醫說,想必是堅持不了半個時辰了。”
“太子吉人自有天相啊。”有人帶着嗚咽。
朱厚照和葉春秋不理會這些閑話,排衆而出,進入了寝卧,接着已看到無數人跪在這裏,一個禦醫打探着朱載垚的鼻息。
朱厚照沖上去,厲聲道:“怎麽了,怎麽了?”
“陛下。”禦醫哭喪着臉道:“陛下,方才太子殿下蘇醒了一小陣,張嘴說了什麽,臣……臣以爲……這理應是回光返照,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估計……”
朱厚照撲哧撲哧地喘着粗氣,一旁李東陽諸人早已來了,李東陽此時已是淚眼滂沱。
葉春秋隻瞄了李東陽一眼,方知他這一次怕是知道了方才的教訓,所以便開始垂淚了,李東陽哽咽道:“陛下……陛下……太子不能活了,不能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