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葉春秋的腳步,李東陽便擡起頭來,擱下筆,笑道:“春秋,老夫候你多時了。”
這平時不吝啬一言的李東陽打起了精神,指了指下首的位置道:“春秋且先坐吧。”
葉春秋連忙作揖道:“多謝李公。”方才欠身坐下。
葉春秋坐定,接着道:“不知李公請我來,有何吩咐?若有什麽事,大可叫人吩咐一句就是了,這樣貿然來拜見,就怕耽擱了李公的公務。”
人就是如此,越是親昵的人,越是說話沒什麽顧忌,可是對李東陽,葉春秋雖是恭謹,卻是說不上親近,沒有半分的怠慢,甚至是每一句話都需仔細斟酌之後才小心翼翼地說出來。
跟聰明人相處,有些時候,一些事情,不言而喻,而是有些時候,就是因爲太容易通透,才令人感到可怕。
這種謹慎,或許是出于人的本能,又或者是某種動物性使然。
此時,李東陽抿嘴一笑道:“倒是有一件好事,這種事自然是要老夫親口來說的,春秋,你大概也知道,老夫有一孫女,本是欲下嫁楊廷和的堂侄,原本親事是定了的,奈何那楊廷和竟然膽大包天,犯下了那樣的大錯,而今是必死無疑了,老夫舍不得那孫女以後受苦,是以就毀了那樁婚約。”
葉春秋并沒有意外,在官場裏,這種姻親的關系,其實很是平常,楊廷和當初入閣,是以李東陽的接班人的身份出現的,内閣之中,隻有楊廷和是最年輕的,隻要不出意外,等到李東陽緻仕,楊廷和勢必要接掌内閣,拜爲内閣首輔大學士,李東陽此舉,無非就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罷了。
而現在,楊廷和完了,這樁婚事,自然就該拒絕掉,這本是理所應當的,倒也未必就是李東陽勢利眼,因爲換做是葉春秋,隻怕爲了自己女兒的幸福,也會這樣做。
隻是,李東陽突然跟自己提起自己的孫女,這才是最令葉春秋感到奇怪的,難道是……
葉春秋依舊從容,颌首道:“李公深明大義,叫人佩服。”
李東陽便笑道:“可是哪,老夫這孫女也算是運氣不好,雖是毀了婚,可畢竟說出去不甚好聽,她是心高氣傲之人,若是随意許配給人,不說是我這孫女,就是老夫也不甘心呢,可這毀了婚,豈不是成了再嫁之女嗎?我這祖父的,也甚是憂心,說來,你的父親而今還未續弦吧,他年紀雖長了一些,可是品行卻是俱佳,實是不可多得,若是春秋有心,不妨和老夫一道成了這一段佳話,如何?”
葉春秋的臉頓時僵硬了。
你的孫女,嫁給我爹……
若要這樣算,我葉春秋豈不是成了你的曾孫輩了?
何況,那李東陽的孫女既然還沒有過楊家的門,之前又是定了親的,那麽大抵是還沒有及笄的,一個大緻十一二歲的女孩兒,嫁給自己的爹?可是就算是他,他的兒子都已經五六歲了呢。
葉春秋感覺一下子亂了,可是對于這種算是小蘿莉配大叔的故事,葉春秋則是有着一種出自本能的反感。
倒不是他矯情,這種事,在古代其實也算是平常的,尤其是這種政治婚姻,更是再稀松不過了,可真正落到了葉春秋的身上,難免令葉春秋心裏有些惡寒。
笑容可掬的李東陽似乎體察到了葉春秋的異樣,道:“怎麽,春秋似乎對此似乎有什麽意見?”
葉春秋深吸一口氣,他心裏猛地想,何以李東陽突然提出這個要求呢?還是在這個時候?
不得不令葉春秋想到,莫非他已經得知了消息,宮裏有意将太康公主下嫁給自己的爹嗎?
若是這樁婚姻促成,那麽一個重點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葉家與宗室就更加的關系穩固了,這對李東陽來說絕不是好事。
現在外間的百官,乃至于地方上的官吏以及士紳們,早已把聲勢制造了起來,在這個時候,李東陽順應‘民意’打擊宗室,已是箭在弦上,李東陽絕不希望在這個風口浪尖上出任何的意外,所以這才拿出自己的孫女,借此來拆散這段即将可能開始的姻緣?
他是内閣首輔大學士,門生故吏遍布天下,若是葉景能夠娶得他的孫女,再加上有一個鎮國公的兒子,将來即便是不冊封爲王,葉春秋的父親也有極大的希望能夠入閣,甚至成爲内閣首輔大學士。
這可是位極人臣,真正的位列中樞啊。
若是從這上面來看,這的确是很有誘惑性。
隻是……葉春秋卻不禁本能地感到反感,周王想撮合太康公主和自己的爹,雖然也有私心,可是論起手段,葉春秋勉強還能夠接受。
但是李東陽的這種撮合,就使葉春秋有一種不擇手段的感覺了。
此時,李東陽含笑道:“哎,老夫老啰,總要爲自己的身後事有個謀劃吧,令尊乃至至誠君子,老夫将這孫女托付給令尊,這心裏啊,也就少了一樁心事了,鎮國公意下如何呢?不要緊,你我非比尋常,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葉春秋知道謀劃身後事是什麽意思,一方面是暗示他遲早要緻仕,另外也是一語雙關,告訴自己,隻要這樁姻緣成了,對于葉景,他自有安排。
葉春秋想了想,才道:“不知李小姐芳齡幾何?”
李東陽捋須道:“十之有一。”
果然……
葉春秋心裏更是不喜,卻是不露聲色地道:“家父年紀已至四旬了,雖也在訪賢妻,可是請恕春秋冒昧,這段婚姻并不合适,李小姐已近金钗豆蔻之年,料來想要尋一如意郎君,并非是難事。”
李東陽微微皺眉,他顯然沒有想到葉春秋居然拒絕得如此果斷,按理來說,這葉春秋也應當思慮一二,這件事上,他是經過考量的,怎麽說,這件事于葉家來說,也是不小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