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氣憤。
他可是打了賭的啊,按理,從前即便有官員犯事,大家痛斥,可是一般情況,這第一日,是不會有人急着羅織其他罪名的,今日……莫非見了鬼嗎?
難道一切都如春秋說中了,不,他不信,因此他不由認真的看起面前的每一份奏疏。
他一份份的看,漸漸發現,這樣的奏疏竟是愈發多了起來,猛地,他看到了一個熟名——都察院佥都禦史曾文廣。
竟還有他?
這曾文廣可謂對楊廷和恨得咬牙切齒,幾乎是不顧一切的破口痛罵,還揭發了楊廷和次子楊惇以及弟弟楊廷平的諸多不法之事,甚至要求皇帝誅殺楊氏一族,以儆效尤。
朱厚照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看到了文字背後的冰冷,連平素殺人如麻的朱厚照,都不禁感覺後襟有些發涼。
真是牆倒衆人推,世态炎涼,世間的人都是自私自利。
坐在一旁的葉春秋,冷靜的看着朱厚照,其實看朱厚照地表情,葉春秋就知道發生什麽事了。
很明顯,一切如自己所猜測的那樣,肯定有人跳出來節外生枝。
他們不會單純的揪住楊廷和舞弊一案,因爲有的人急了。
這……一切其實都很好理解。
對于尋常人來說,楊廷和的舞弊,可恨到了極點,所以某種程度,絕大多數的奏疏和抨擊,完全是出于氣憤和跟風。
可是有一個群體卻是不一樣,他們是楊廷和的黨徒,這些楊廷和的門生故吏。
在楊廷和得勢的時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和楊廷和之間的關系,見了人都是左一口楊公,右一句楊公如何如何,這朝野内外,誰不曉得他們的關系。
而今楊廷和獲罪,眼看着是永世不得超生了,他們這些人反而害怕起來,人一害怕,就會想盡辦法的去撇清和楊廷和之間的關系,所以别人去罵,自己也得罵,别人隻是就事論事,自己爲了盡力撇清楊廷和的關系。
則需罵的更加厲害,不但要罵,還要揭發要檢舉,要大義滅親,要讓人知道,自己早就深深痛恨楊廷和的所爲,自己這是忍辱負重,否則将來陛下要清查楊廷和的案子,牽連上了自己,那麽這烏紗帽便要落地了。
所以曾文廣揭發了楊廷和,那禦史張和也毫不猶豫的跳出來義正言辭的檢舉。
本來這隻是他們的一道護身符,将來真要清算楊廷和的時候,牽涉到了自己,自己大可以将奏疏拿出來,爲自己辯護。
我哪裏是楊廷和的門下走狗了,你看,我和他可沒有半分的關系。
一般情況,這種奏疏,陛下是不會看的,往往最後會束之高閣,因爲罵楊廷和的人太多了,陛下即便看了,也不會往心裏去,那楊廷和本就是個十惡不赦之徒,多一條罪狀又怎麽了?
可是楊廷和這事卻不一樣,因爲朱厚照和葉春秋打賭了,也因爲這場賭局朱厚照才真正的留了心。
朱厚照本是絕頂聰明之人,若是他漠不關心的事,這倒無妨,可是一旦關心起來,朱厚照不免發現出了許多蛛絲馬迹。
這令朱厚照看到了什麽叫做無恥,又是什麽叫做臭不要臉,什麽叫做世态炎涼。
朱厚照将奏疏擱下,突然面目變得深沉起來,一雙清亮的眼眸沉沉的眯了起來,微抿的嘴角透着幾絲苦笑。
這個世上沒有人是傻子,呃……即便是朱厚照。
平時的時候,朱厚照被人忽悠,不過是因爲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隻關心着自己想要關心的事。
可是現在,這場賭局之下,卻令朱厚照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他壓住心裏的怒火,想到這群混賬東西,害自己輸了賭局,便不禁心裏惱火,接着面色陰晴不定道:“諸位師傅,這曾文廣,倒是個挺有意思的人啊。”
李東陽和王華、謝遷面面相觑,他們心裏明白了什麽,卻不知該怎麽說才好。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實乃正常之舉。
葉春秋卻是不由道:“曾文廣,陛下,這曾文廣莫非是在爲楊廷和辯護嗎?”
這句話很厲害,因爲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朱厚照面色冷冷一抽,旋即深沉道。
“嗯?怎麽,爲何春秋以爲,他會爲楊賊辯護?”
葉春秋哂然一笑,不禁微微搖頭道:“聽說,曾文廣和楊廷和相交莫逆,平時,他一直以楊廷和的門生自居。”
說到這裏,朱厚照頓時感覺自己的心寒到了骨子裏。
原來世上,果真有這樣的人。
楊廷和固然有罪,這是一回事,可是這曾文廣,轉手就賣了自己主子,這樣的人,可有半分忠心嗎?
若是将來……
朱厚照不敢往下去想,突然拿出了奏疏,氣憤的在禦案上拍了拍。
“看來,他們關系走的很近了,難怪他能知曉楊賊這麽多内幕,可是朕倒是想問一問,何以他此前就知道楊賊這麽多惡行,身爲都察院佥都禦史,爲何不及早奏報。”
李東陽等人心裏已全部明白了,聯想到昨日葉春秋所說的賭局,這顯然是葉春秋痛打落水狗的謀劃。
隻是……這些畢竟和李東陽無關。
李東陽不禁好奇,困惑地道:“陛下,不知曾文廣彈劾了什麽?”
“自己看罷,好好看看,還有這一份,這一份,還有這一份……”
朱厚照怒氣沖沖的指了指案上的奏疏,面色微擰,露出痛恨的神色。
劉瑾忙是取了奏疏,送到了李東陽面前。
李東陽不露聲色的迅速接過奏疏掃視了一眼:“是啊,老臣也覺得蹊跷的很,這些惡行,也不是昨日才發生的,怎麽突然就都在今日彈劾了呢。”他的話說的很慢,似乎在斟酌着用詞:“尤其是曾文廣等幾個禦史,他們平時和楊廷和交好,爲何不曾揭發他們,現在好了,楊廷和東窗事發,卻都争先恐後,隻怕,他們有負禦史之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