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有人湊上來,笑道:“說起來,老夫家裏倒是有一些藏書,哈,倒未必是什麽正經的經義典籍,不過料來四書五經,鎮國公這狀元公自是信手捏來的,有時,看看閑書,也沒什麽不好。”
又有人道:“我家裏也有一些雜書,明兒讓人送到府上去。”
不管各人心裏懷着怎麽的心态,但是……大家都很熱情嘛。
熱情是可以理解的。
在這件事上,某種程度來說,其實就是一種隐性的政治正确啊。
大家都是在這朝堂上混的,自也是知道,朝廷的國庫收支已經失衡了,所以自弘治開始,朝廷一直在嘗試着新政。
各種改革都有,你方唱罷我登場,可說穿了,所謂的改革,無非就是開源節流,開源是不可能開源的,這輩子都不可能開源,有效的經濟政策又不會,那就隻能靠節流來維持朝廷這個家當了。
可節誰的流呢?
官軍的饷銀你敢不給?官吏的俸祿已經低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就算要砍,又能砍多少?赈濟的銀子你敢省,不怕民變?河還修不修?學還治不治?
其實大家夥兒都知道,天下能解決這個問題的,一個是士紳,一個是宗室!
士紳加稅,倒也能解決問題,問題在于,誰敢啊,這内閣的閣老,怕是還未開口,就已經被牆倒衆人推了。
想來想去,這大明朝裏,老朱家才是最肥的那個啊,若是能省了供養宗室的俸祿,所有問題都可迎刃而解了。
這裏的官員,哪一個不是士紳?現在這局面,加稅是遲早的事,大家也憂心,現在一看李公的意圖,似乎想要借此在祖法上頭撬開一個口子,假若……
假若這葉春秋萬一真的赢了,那麽這天底下,第一個宗室絕俸的案例也就出現了,祖法就有了可以運作的空間。
好啊,反正照這樣下去,不是讓士紳加稅,就是宗室絕俸,刀畢竟砍在别人身上,好開森。
有了李公的表态,這葉春秋頓時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從前大家對葉春秋是多少有些怨言的,就說你出關就出關吧,可你非要弄什麽馬政,這不是坑人麽?
可現在來看,似乎這位鎮國公,可謂利國利民啊。
因而衆人不禁熱情了許多。
葉春秋則是含蓄地道:“不必,不必,承蒙諸位好意,心領了。”
邊說着,邊看着遠遠地看着人群的身後,隻見那興王父子已過了金水橋,顯得很清冷。
其實這很好理解,人都是現實的,親王雖然尊貴,可說到實在,卻不能給百官帶來什麽,而自己這絕俸的賭局,卻是将所有人都拉到了自己這邊。
現在這世上,隻怕最希望自己勝的,怕就是這滿朝的文武百官了。
帶着幾分謙虛幾分淺笑,好不容易地從這熱情中解脫出來,葉春秋終于與衆人出了午門。
唐伯虎帶着車駕早在這宮門外等着了,遠遠看到葉春秋,隻見葉春秋與諸官一同出來,不少人在身邊熱絡地攀談,也是覺得壯觀,等到葉春秋上了車,唐伯虎擠眉弄眼地登車,邊道:“公爺,今兒又是咋回事,怎麽這麽熱鬧?”
葉春秋不瞞他,便簡略地将事情說了。
唐伯虎聽得不由驚訝地道:“不對啊,這樣的比試不是欺負人嗎?這怎麽看,都是絕無勝算的啊,公爺,我說實話,這……”
葉春秋自然是知道唐伯虎想說什麽,卻是不以爲然地一笑道:“隻要有機會就可以了,總比全無機會的要好,其實這件事,本就是我理虧在先,那興王父子受了委屈,就算是咄咄逼人,倒也沒什麽,我當初也想善了這件事,也請了人斡旋,可是他們偏生要将事弄大,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唐伯虎又道:“這可是絕無僥幸的啊,公爺絕無勝算之理。”
“那就看命吧。”葉春秋卻是顯得輕松。
…………
李東陽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内閣,他心裏一直惦念着那一場賭局,隻是這場賭局,雖給了他希望,卻又給了他絕望。
所謂希望,則是給了一絲撬動供養宗室之祖法的可能,而絕望在于,他對于這場賭局,如許多人所想的那般,也不甚看好。
興王父子敢答應,也就是因爲如此啊。
想到這裏,李東陽歎了口氣,他是真正希望葉春秋能勝的,可是這勝利的希望太渺茫了,人非聖賢,怎麽可能天下的事俱都知道呢?
可是,雖是如此,卻也未嘗不是一次契機,這時,他猛地想起了一件事來,對書吏道:“請楊公來。”
那書吏連忙匆匆地去了,過不多時,楊廷和便笑容可掬地走了進來,朝李東陽行禮道:“李公,不知所爲何事?”
李東陽呷了口茶,而後慢條斯理地看了楊廷和一眼,才道:“今日殿上所說的賭局,你如何看?”
聽到這個,楊廷和的心裏一沉,他立即意識到李公的意思是什麽了。
從前,楊廷和和葉春秋的矛盾,李東陽大抵是置身事外的态度。
李東陽的性子是一向如此的,可是現在,突然問起這場賭局,這分明是在暗示,雖然沒有明擺着将矛盾擺出來,卻有警告的意思,他對鎮國公的這場賭局很是關注,雖然勝算極小,微乎其微,可是中途決不能出任何岔子,你楊廷和,卻是消停一些。
楊廷和的心裏頓時感到堵得慌,他當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這個時候針對葉春秋什麽,可李東陽這特意的警告,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某種程度來說,楊廷和的許多事都得依仗着李東陽,想了想,楊廷和隻好道:“老夫說句不該說的話,葉春秋,勝算全無。”
“是啊。”原以爲李東陽會反駁的,可沒有料到李東陽竟是點頭,捋須道:“老夫也覺得幾無勝算,哎,真願這一次可以出現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