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雖然愛胡鬧,但是在朝廷大事上,還算是比較尊重幾位閣老的意思的,最大的原因還是,他最吃不消那些閣老們要生要死的這一套啊!
原以爲葉春秋在太和殿上和興王父子鬧倒要開賭這一步,多少有些過了,可沒想到……
隻見這滿殿的文武,此時皆是不發一言也就罷了,可是這二人約定好了之後,居然有不少人像是長出了一口氣的樣子。
能站在這裏的人,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員,哪一個都不傻,特别朝堂風向這種事,就算稍微遲鈍一些的,也能在殿中諸公們出奇的平靜之後,自己也能感覺點什麽,接着也陷入深思,最後漸漸也想明白了問題的症結。
倒是坐在高位上的朱厚照感覺很是驚愕,出鬼了啊,倒像是大家都盼着這場賭局似的!
朱厚照一時回不過神來,可顯然現在是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
朱厚照收回心聲,清了清喉嚨道:“你們可想清楚了?”
葉春秋和那朱祐杬都異口同聲地道:“臣已想清楚了。”
“既如此。”朱厚照雖然還是沒回過未來,可也來了興緻,難得有樂子看,想不到喪事成了喜事,嗯,至少……這對朱厚照來說是一樁喜事,他心裏想,這樣也挺好嘛,往後有什麽矛盾,就來賭一場,這朝廷不就消停了嗎?嗯,這個邏輯,沒毛病。
朱厚照興緻盎然地道:“來人,給他們立狀,令他們簽字畫押。”
很快,這墨迹未幹的一份狀紙便依次到了葉春秋和興王朱祐杬面前。
二人各自簽字畫押,倒也一丁點都沒含糊,尤其是那朱祐杬,突然有一種天上掉了餡餅的感覺,畢竟,這一場是穩赢的賭局,因爲他相信這世上,絕不可能有人可以答出任何問題,因此他格外地認真,細細看過之後,才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一場吵鬧,總算是結束了,接着,才是正兒八經的廷議。
廷議的事,李東陽反而顯得很是心不在焉,在他心裏,今日議的所有問題,其實說穿了,還是銀子。
要修河,要給饷,哪裏有了災荒要赈濟,這一樁樁,不就是爲了錢?若是朝廷的收支不至于入不敷出,何至于要锱铢必較,爲了幾萬石的赈濟,而在此反複的陳述?
隻是……雖是葉春秋這場賭局對于朝廷大向很是有利,現在算是走出了這第一步,可李東陽依然是憂心忡忡的。
這裏面的重點是,能赢嗎?
似乎有點不太可能,太難太難了,李東陽也自诩見多識廣,可是這三個問題,按事先的約定,乃是随機的,也就是說,興王府可以提出任何一個問題,範圍之廣,根本就不可能有所準備,葉春秋是狀元沒錯,文武雙全也沒錯,可若是人家壓根不提文的武的問題,你又能如何?
可即便如此,李東陽雖是有些絕望,可心底深處,依舊還是燃起了一絲希望,假若,當真能成,或許……
這就是一個契機啊,有了這個契機,若是運作得當,或許又是一次新的削藩,當然,是從錢糧上削藩,到了那時,自己順着這個東風,不知可以做多少事,說不準自己還真有可能成爲一代賢相。
李東陽心不在焉地聽取着各部的彙報,将一些有争議的事,當着朱厚照的面,大抵地進行梳理。
而百官卻也各有自己的盤算,也大多的心思不在這裏,每一個人,似乎都在琢磨着這一場賭局,雖然大家的面上都是古井無波,可是殿中的氛圍,卻是出奇的古怪。
冗長的議事之後,朱厚照已是打起了哈哈。
等到廷議結束,諸臣告辭,朱厚照也是乏了,自是回宮歇了不提。
而葉春秋則是随着衆人出宮,許多人隻是用眼神偷偷地看他,等到過了金水橋,許多人還是沉吟不語,突然,有人喚住葉春秋:“鎮國公。”
這沉着又帶着幾分沙啞的聲音,許多人都有印象,于是紛紛朝着聲音的主人看去。
葉春秋駐足,接着便看到走在前頭停步的李東陽。
李東陽背着手而立,面帶微笑地看着他。
說起來,内閣諸學士之中,李東陽和葉春秋是最生疏的,當初的劉健,一直對葉春秋抱有很大的期許,王華不必說,葉春秋是他的女婿和得意門生,謝遷也是曆來将葉春秋當成自己子弟般看待。至于楊廷和,大家早就反目成仇了,不過這楊廷和最是八面玲珑的,見着了,也會打一打招呼。
唯獨李東陽素來沉默寡言,大家遇到,也不過點頭緻意罷了,葉春秋覺得他的城府太深,深不見底,這沉默的外表之下,永遠無法猜測到他心裏的所思所想,所以,他選擇敬而遠之。
可是今日,當着諸官的面,李東陽帶着微笑,朝他招了招手。
葉春秋便上前去,衆目睽睽下給李東陽行禮道:“見過李公,不知李公有何吩咐?”
李東陽便朝他笑,這笑容,就像是要融化此刻的天寒地凍,而後他語重心長地道:“前幾日,老朽恰好讀了一些鎮國公當初的一些文章和詩作,受益良多啊,鎮國公是有心人,也是才子,老夫對你是抱有很大期望的。”
葉春秋連忙謙虛地道:“豈敢。”
“不過,學業萬不可荒廢啊。”李東陽接着道:“老夫也知道你忙碌,可是年關就要到了,也該閑下來,好好地讀讀書了,行萬裏路,讀萬卷書嘛。”
“是,李公教誨,春秋不敢相忘。”葉春秋又朝李東陽作了各長揖。
那些本欲擦肩而過,實則卻早已是豎起耳朵的朝官,步子有點邁不太開了。
李公乃是首輔大學士,什麽是首輔大學士?那便是百官之長,何止是手握大權,更重要的是德高望重,不知多少人的前途都握在他的手上。
今日如此迫不及待的與鎮國公攀談,且和顔悅色,如沐春風,傻子都明白這李公是着緊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