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入不敷出,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
這朝中的衮衮諸公,哪一個不是絕頂聰明之人?無論是謝遷,是王華,是他李東陽,甚至是那楊廷和和禮部尚書費宏諸人,哪一個不是優中選優的大明精英?無論是誰,放在任何一個時代,不是人中龍鳳?
可是他們當真有所作爲嗎?當然,天下承平,就是作爲?可再有呢?締造太平盛世?太難太難了。
到了他們這個地步的人,固然争權奪利是理所應當,可是誰不希望名垂千古,成爲一代賢相,等到死後,落一個文正公的谥号?
也正因爲如此,大明不乏有改革者。而每一個改革者,都是從稅賦入手,可是做成的又有幾個?
因爲這難,太難了啊,百姓已經困苦,難道還要加重他們的負擔嗎?若是繼續加重,難保百姓不會承受不住而産生民變!
而士紳呢?士紳的日子倒是好過,可是士紳乃是國家的基石啊,朝中諸公,哪一個不是士紳?這天底下,有自己反自己的嗎?
實際上,倒有一個辦法,卻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大明的稅賦問題,那就是改革宗室的政策。
宗室人口之多,也是朝廷的一大負擔。
可是從太祖以來,這大明,卻是無人敢去觸碰這個逆鱗,連想都不敢想,因爲這是祖宗之法,是宗室們的命根子,誰提,誰完蛋。
現在,李東陽卻是一下子地看到了希望,甚至連眼眸也頓時神采奕奕起來,不得不說,葉春秋的這個切入點,實在是妙極了。
祖宗之法是不能改的,對吧?你若是對宗室稍稍一提,隻怕這數以萬計的宗室就會毫不猶豫地跟你拼了,可是,假若用一種辦法,先将這塊大石撬得松動一些呢。
譬如,就以葉春秋所謂賭注的名義,解決掉興王府的問題。
這裏頭就大有文章可做了,既然興王府可以絕俸,那麽祖宗之法就可以産生動搖,今日可以以賭的名義解決這個問題,明日或許就可以用其他的名義。
當然,一切的前提是,興王府肯應諾下來,同意這一場賭局,而葉春秋,要勝。
隻要出現第一個先例,将來就可能會有第二個,會有第三個,世上無難事,總比鐵闆一塊要好。
所以,此刻李東陽捋須,他對這殿上的所謂賭局,居然出奇地表現出了沉默,若是以往,按照他的性子,這樣的事,他是很不喜的,因爲太胡鬧了,而且這樣的事情還是發生在太和殿之上?
可是現在不同了啊!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眸,盯着那興王朱祐杬和世子朱厚熜,一言不發。
而其他人,似乎也給他遞來了眼神。
謝遷、王華,乃至于是費宏,尤其是戶部的一些官員,眼神更是意味深長。
這……是葉春秋的陷阱?
假若他真的是爲了解決這個問題,那倒是真正的是利國利民,功在千秋哪。
能解決宗室的供養,整個大明的問題就等于解決了一大半了。
即使是楊廷和,他本隻是在旁看着熱鬧,可是此時,也不由深沉地看向葉春秋,心裏也不由在想,這葉春秋此舉是故意爲之嗎?若如此,這殿中八成的朝臣,隻怕都會在這件事上以最堅定的姿态站在他這一邊了,此人……此舉可謂是釜底抽薪,還真是……
連楊廷和也不得不佩服葉春秋的高明!
朱祐杬和朱厚熜二人卻是愣了。
絕俸?
意思是說,從此之後,他們興王府的子孫就再不能領朝廷的俸祿了。
這個可是真正的鐵飯碗啊,雖說興王府在安陸有着無數的王田,榮華富貴是足以保全的,可是旁系子弟,還有庶出的子弟,可要慘得多了,這是祖制,是祖宗之法,是太祖皇帝爲了保障天潢貴胄的護身符。
有着這個,興王府的子子孫孫就算再如何潦倒,都不怕餓肚子!
可現在的問題在于,這個球又被葉春秋踢回了他們父子的身上了。
現在剛才是爲難葉春秋,現在對他們父子就不是爲難嗎?最大的問題是,他們賭得起嗎?
興王父子的臉色皆是複雜起來,看得出,他們正在心裏做着掙紮!
若是不肯?他們堂堂皇親,勢必會被人嘲笑的,而且方才自己父子二人還占着優勢,卻等于是這個優勢很快就被逆轉了。
何況,爲什麽不賭呢?
隻要是自己出題,他葉春秋就輸定了,絕不一分半點的勝算。
這世上的難題怪題,何其多也,他葉春秋算什麽?這種賭局,幾乎是穩赢的!
他們今日是有備而來,滿心要葉春秋沒好果子吃,現在就認輸,怎麽甘心?
何況人家也是拿出了真金白銀,三百萬紋銀啊,這絕對是興王府要跪的數目。
父子二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倒是朱厚熜道:“好,此事就這麽定了。”
葉春秋卻是一笑,不以爲意地道:“世子,這興王的家業,似乎還沒有落在世子的手裏,怎的世子卻來許諾?”
這意思是說,你還沒有這個資格。
朱厚熜的臉上卻無怒氣,隻是朝興王朱祐杬颌首點頭。
朱祐杬咳嗽一聲,才道:“既然你強要賭,那麽本王便算允了。”
葉春秋眼眸一張,随即帶着淡淡的笑意道:“而今陛下與朝中諸公都在,可是我還是怕你們抵賴,不妨請陛下做個見證,你我當殿立個字據吧。陛下……”
說着,葉春秋朝朱厚照行禮道:“也請陛下恩準。”
朱厚照還是有點迷糊,好端端的,就開賭了啊。
其實他對賭一丁點反感都沒有,反而,還有那麽點兒興趣。
隻是他有些悻悻然的,生怕師傅們反對,尤其是那些打了雞血似的禦史,到時候豈不還是要吵鬧到他這裏來?
春秋啊春秋,你真是天天吃飽了來鬧點事,每次都是朕頭痛哪。
他不禁環顧殿中諸臣,才發現了令他目瞪口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