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連朱厚照也頓感頭大的時候,一個清亮的聲音,卻是在殿中回響。
“陛下,臣弟有一言。”
葉春秋側目看去,說話之人正是朱厚熜。
方才興王怒氣沖沖地唱着紅臉,那麽這父子二人中,另一個人必定是唱白臉的。
朱厚熜道:“鎮國公有功于國家,這是人所共知之事,隻是朝廷事先已将琪琪格下嫁給了臣弟,在臣弟心裏,琪琪格便是臣弟之妻,臣弟的妻子,怎容得下讓鎮國公納了去做妾?”
“若是如此,隻怕天下人何止是要笑臣弟,便是整個宗室,隻怕也要被人看輕。臣弟和鎮國公都是陛下的臣子,爲君分憂,乃是臣子的本份,臣弟與鎮國公,一個與陛下有骨肉之親,一個乃是陛下的柱國之臣,臣弟怎麽因爲一時的意氣而使陛下爲之憂心呢,若是如此,這便是大不忠了。”
“臣弟忠心陛下,天日可鑒,今日遇到這樣的事,臣弟亦是難辭其咎。所以,就請陛下治臣死罪,臣弟絕無怨言。”
這番話說出,葉春秋都不禁覺得說得漂亮到了極點。
連朱厚照也一時無言起來,治罪,你治人家罪幹嘛?人家老婆都跑了,已經夠慘了,你會好意思治人家的罪嗎?
而在别人聽來,卻有點兒像是葉春秋很不講道理了,仗着和陛下相交莫逆,居然去搶奪宗室的妻子,這……不太厚道啊。
葉春秋又怎麽不明白朱厚熜這話裏的深意?此時卻是抿着嘴,不露聲色。
朱厚照便道:“好了,好了,都不要鬧了,此事……”
“陛下。”朱厚熜既然來了,怎麽可能會沒有後着呢?
他徐徐道:“臣弟左思右想,臣弟還是不該與鎮國公發生沖突,以至陛下爲難,隻是臣弟而今受辱,面上也實在過意不去,不妨如此,臣子之間有矛盾,不妨就比試較藝如何?久聞鎮國公乃是狀元出身,堂堂狀元公,滿腹經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眼下年關将至,新年之日,便是百官入朝恭祝之時,到了那時,臣弟出三個題目,若是鎮國公能夠作答,且一一答對,臣弟……便算認輸,鎮國公高才,臣弟願将琪琪格相讓,再敢有半句閑言,便豬狗不如。”
“可若是鎮國公答不出,臣弟願請陛下爲臣弟做主,臣弟與琪琪格,應早擇良辰吉日完婚爲好。”
比試?
與其說是比試,倒不如說是一場對葉春秋的考驗!
若是葉春秋當真能破了這考驗,興王府就再不計較這事了。
看上去像是很公平,可是實際上,許多人已經在心裏暗暗搖頭了。
既然興王世子敢在此時此地提出這個,那必定是早有預備,甚至胸有成竹。
此時,他們也才明白了這件事,這個看上去年紀還很小,甚至不太顯眼的興王世子,竟是如此的心機深沉。
要知道,朱厚熜方才可是着重說了鎮國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這句話啊,意思是說,考校的内容,既可能是天文,也可能是地理,若隻是考校葉春秋吟詩作對,或是四書五經,大家對這狀元公倒還有一些信心,偏偏這天下的難題,何其之多,而且還是三個,一個人能懂的,畢竟有限,莫說是葉春秋,若是朱厚熜故意出一個難題、怪題,就說天下有多少隻蟲,隻怕滿殿的大臣,無論這廟堂上聚集了多少聰慧的頭腦,怕也是答不出的。
何況,還是三題?
所有人想明白了裏頭的深淺後,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可是偏偏,朱厚熜的意思很明白,我已經給了你葉春秋機會了,若是你葉春秋不肯,一旦拒絕,便是你葉春秋理虧,興王府可是很想和睦解決這件事的,因此,現在理站在了興王府的一邊。
可葉春秋答應了,到時候随手一個題目出來,葉春秋答不出,那麽你葉春秋還有什麽理由繼續鬧呢?
更不必說,借着這答題,也可趁機羞辱葉春秋一番。
這朱厚熜,真是好算計,一臉的謙和之色,口裏說的看似是和和睦睦,内裏卻是藏着萬千殺機,不給葉春秋任何翻身的機會。
那壽甯侯張鶴齡自然是偏着葉春秋的,一起發财的戰友嘛,而就是他們,也算是聽出了這裏面對葉春秋的不利,便忍不住冷笑道:“哈,這也叫考驗狀元公?那我便是世上第一聰明人了!我來問問諸公,我身上有多少根毛,你看,誰答得出?哈哈,答不出,你們豈不都是蠢人?”
話糙理不糙啊。
有時候看張鶴齡像是瘋瘋癫癫的,可現在卻是一下子将朱厚熜的心思暴露了出來。
這意思夠明顯了,你這小子,哪裏是想善了,根本就是刁難,而且招數很陰。
朱厚照也覺得很是不妥,這幾乎是毫無勝算的賭局,他正準備搖頭反對。
那朱厚熜此時卻是對着葉春秋步步緊逼道:“鎮國公,難道你怕了嗎?”
葉春秋搖了搖頭道:“堂堂鞑靼汗女,豈是賭注?她又非物品,爲何要賭?”
朱祐杬聽罷,立即道:“看來鎮國公就是怕了,厚熜已是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肯,這就怪不得誰來了,你若是還要鬧,這就分明是令陛下爲難,這是不忠,奪人妻子,這就是不義,不忠不義,豬狗不如。”
這父子二人,一個咄咄逼人,一個看似純良,實則卻是包藏禍心,就像是商量好了的,令葉春秋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
葉春秋則是微微一笑,道:“我不喜歡賭。”
這分明是怕了,朱祐杬便繼續咄咄逼人道:“連狀元公都不敢,本王也沒什麽……”
“不過……”葉春秋在此,卻拉長了尾音,而後徐徐道:“不過……既然你們非要如此,将人當做賭注,那麽隻賭一個女人,又有什麽意思呢?要賭,就賭一局大的,就怕……殿下和世子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