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的後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整個坤甯宮的寝殿,此刻沒有半分的聲響,唯有那側殿的琉璃窗開着,風吹拂進來,帷幔飄飛……
終于,屏風後的人像是長出了一口氣,而後,夏皇後竟是赤足及地,自屏風後走了出來。
夏皇後方才顯然還是在榻上,卻因爲過于激動,所以竟連鞋都忘了穿,就這樣裸着腳,急促地走出,她的手裏還捏着奏疏,面上滿是驚詫:“陛下有音訊了?”
劉瑾連忙昂頭道:“是,已經找到了,不但如此,還立了大功勞,這是伴駕的禦史張湯所書的捷報,不會有錯的,也絕不會是虛報功績,恰恰相反的是,奴婢以爲,鎮國公的南人牧馬之政得到了極大的成效,娘娘,這是天大的功勞啊,何況還有陛下奔襲土謝部,娘娘………”說到這裏,劉瑾變得意味深長起來,接着道:“這份奏疏,奴婢已經扣起來了。”
扣奏疏,這絕對不是開玩笑的事,夏皇後旋即明白了什麽,道:“你有什麽主意?”
夏皇後隻是定定地看着劉瑾,而且沒有顯露出半點怒氣,這代表……
劉瑾嘻嘻笑地道:“奴婢在想,奴婢從前和鎮國公确實有些不對付。說起來,當初是奴婢不太懂事,以至于鎮國公對奴婢有一些成見,所以……奴婢想和鎮國公交個朋友。”
“……”
夏皇後看着劉瑾,像是在思索着什麽,過了半響,雙眸一剪,卻是撲哧一笑。
是呢,人嘛,換了位置就要換一換腦袋。
這劉瑾倒是精明得很哪,當初葉春秋在京師,甚得聖寵,自然成了劉瑾最大的威脅,而如今,人家都已經放去了關外,說穿了,雙方再難有什麽利益沖突了,既然如此,那倒不如以和爲貴。
隻是這一次,讓劉瑾終于意識到了鎮國公的能耐,這個鎮國公怕是更要炙手可熱了,這一次南人牧馬之政,可是大功一件,這鎮國公而今越來越顯赫,再這樣仇視下去可不成,那麽不妨,找個由頭去接近一二。
所以,劉瑾想要交個朋友。
用别人的屍骨來作自己的見面禮。
至于夏皇後,與葉春秋的關系不言自明,說穿了,劉瑾現在這是在納一份投名狀,這投名狀既是給葉春秋的,也是給夏皇後的。
你看,娘娘,奴婢其實也是自己人呢。
夏皇後此時心情很是愉快,陛下尋到了,終于令她可以松一口氣,她可一丁點都不希望陛下出什麽事,畢竟現在太子年紀太小了,而今陛下在關外立下大功,又證明了葉春秋的牧馬之政乃是善政,這即意味着,鎮國公的地位已經鞏固。
夏皇後的笑容更深了幾分,對劉瑾道:“你想怎麽辦,就去怎麽辦吧。”
“是,奴婢知道了。”劉瑾笑了笑,磕了頭,他很清楚,夏皇後的意思雖是不願幹涉,其實卻有暗暗鼓勵的意思。
說穿了,夏皇後這一次也想給葉春秋送一份禮,畢竟這太子将來還是得鎮國公撐着,在太子沒有登基之前,葉春秋的支持實在太重要了。
那劉瑾告辭而出,等太子朱載垚被人抱了回來,夏皇後帶着溫和的笑意上前,用巾帕給他擦拭了鼻涕,一面心疼道:“垚兒,可是凍着了,這大清早的……”
朱載垚卻是怒氣沖沖地道:“真是可惡,幾個師傅總是說我錯了,錯了。還說我……”
夏皇後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道:“殿下何須和人置氣呢?他們說殿下錯了,殿下就當是錯了吧。”
朱載垚愣了一下,不由疑惑地歪着腦袋看着自己的母親,道:“母後清早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
夏皇後嫣然帶笑,輕柔地道:“殿下别急,殿下很快就會明白的了!”
朱載垚當然不明白夏皇後這話裏的深意,隻是夏皇後說罷這話後,便吩咐人給朱載垚送糕點過來,沒有繼續往這事說下去。
………………
自入了關内,初冬的細雪終于沸沸揚揚地飄落而下,朱厚照則是興緻勃勃的,不肯安分地坐在馬車裏,而是非要騎馬,葉春秋也隻好陪着他一路疾行,将大隊人落在身後。
對朱厚照的性子,百官們可算是早已免疫,也懶得去說了,而起……就算說了,也明顯沒有作用!
朱厚照很享受這最後一刻自由自在的時光,白日行路時,總是先行騎馬,到了下午時分,再尋個地方等候後隊的人馬。
這天的傍晚時分,衆人紮營,葉春秋回到自己的營房,便脫了厚重的靴子,剛剛歇下,外頭有人來報:“公爺,内行廠的檔頭楊哲求見。”
葉春秋不由覺得奇怪,面上卻是不露聲色,沉聲道:“叫進來。”
一個穿着常服的人進來,納頭便拜道:“卑下見過鎮國公。”
葉春秋隻眼皮子一擡,淡淡地道:“内行廠的?不知有何公幹?”
“小人是奉劉公公之命來的,有一封書信,定要送到公爺手裏不可。”
葉春秋聽到劉瑾,臉色并不太好看,卻還是道:“拿來吧。”
書信到了葉春秋的手裏,葉春秋打開一看,卻隻是寥寥幾語。
葉春秋看過了書信,将書信收了,重新看着這楊檔頭道:“劉公公這是什麽意思?”
楊哲笑着道:“公爺,也沒什麽,公公隻是想和公爺交個朋友,這份大禮,等公爺到了京師便知了。”
葉春秋目光陰晴不定,書信裏隻是幾句客套之詞,令他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劉瑾又是玩的那一套,不過……他旋即笑了,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楊哲磕了頭,又道:“公公還說,到時保準讓公爺能開開眼界。”
葉春秋卻顯得謹慎,依舊淡然地道:“知道了。”
對待劉瑾,葉春秋覺得怎樣謹慎都不爲過,很多時候,對方笑吟吟地湊上來示好,未必就是當真想要共棄前嫌,所以他并不顯得太過熱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