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龍駕與鳳駕并行,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行駛着,粼粼晨光照着遼闊的草原,燦燦光芒灑在龍駕上,顯得越發的莊嚴,威猛神武。
那花當淚流滿面的一瘸一拐将聖駕送到十裏之外,滿面帶着不舍之色,眼眸裏含着依依眷戀之情,當然這些都是裝出來的。
可是草原頭一号大孫子之名也并非浪得虛名,裝的還挺像那麽一回事,跟送爹一樣的,神色沉重,難過,傷心到了心底深處了。
葉春秋坐在馬上,伴在聖駕之前,回眸深看那還伫馬而立目送着聖駕的花當,此時對他的惡意反而減輕了一些。
這個家夥無恥卑鄙,臭不要臉,豬狗不如,這個世界上最肮髒的詞彙用在他的身上,都一丁點沒冤枉他。
可葉春秋細細一思,卻又不禁想到這或許就是夾縫中求生出存的朵顔部,他們所處的險惡環境,正因爲如此,他們需要審時度勢,一旦風向變了,若是慢了一步,就可能遭緻滅頂之災。
每一次草原風起雲湧之時,就是朵顔部站隊的開始,站對了,就能苟且,站錯了,身死肉身滅,有種永不得超生的味道。
所以某種程度,花當的滑頭和無恥,也是形勢所迫,他一定相信,這個自诩是成吉思汗子孫的漢子,照樣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心底也有自己的豪情,隻是可惜,豪情不屬于這個羁縻衛都指揮使,至少現在,再不會有了。
身邊有人歎息,葉春秋側目看去,卻是錢謙朝着那花當的方向眺目過去,一聲長歎。
和錢謙,葉春秋是老相識,笑吟吟的和他并肩而騎。
“錢兄何故歎息?”葉春秋好奇的追問錢謙。
錢謙面露淡淡憂色,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意,感喟道。
“其實我覺得,我和花當挺相投的,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我,我在想,他現在心裏一定很難受。”
“嗯?”葉春秋疑問的看着他,似乎感覺聽錯了一般,有些驚訝的道:“此話怎講?”
錢謙收斂起憂色,神色倦懶的道。
“你是不知,每一次,當我去讨好另一人,各種搖尾乞憐時,其實也會有像紮針一樣的痛。”錢謙在晨曦下看着葉春秋,或許隻有在這個故友面前,錢謙才肯露出自己的另一面,粼粼晨光映着他的臉,襯得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滿是怅色。
“然後呢?”葉春秋樂于做一個傾聽者。
錢謙卻是笑了。
“可是痛過之後,我便更加搖尾乞憐了,因爲既然已經痛過,人往高處走,總要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世途險惡,我錢謙既不能文,武功也是泛泛,帶兵打仗,更是笑話。不靠這個,憑什麽一路向前呢,所以,我越是巴結逢迎,心裏越痛,心裏越痛,溜須拍馬就更狠,痛着痛着,後來覺得自己反正已經這樣多的不要臉了,心裏也就輕松多了,春秋……”
說着他頓了頓,收斂起笑意,一時這大老粗居然帶着幾分意味深長的看了葉春秋一眼。
“我和你不同,你有才情,你戰功彪炳,你靠着自己,可以掙來别人夢寐以求的東西,而我,隻剩下這張滿是溝塹的臉了,所以,你我注定不同。”
葉春秋哂然,他無法去評價别人的價值觀,隻是笑道:“錢兄來了大漠一遭,竟也如此多愁善感了。”
錢謙卻是又笑了,這一次笑的很含蓄:“不是說,碰到了這個花當嘛,見到這樣臭不要臉的,我心裏反而更加不好受了,可見似我這樣心裏會痛的人,要治療,可不能尋你們這些道德君子,唯有找到更屈膝奴顔的,方才有救。”
“救,救什麽救,鞑靼人又襲擊牧場了。”
仙鶴車裏,朱厚照聽到救字,忙是掀開簾子,昨夜一宿未睡,今兒上了車便犯困打盹,可是聽到救字,頓時龍精虎猛,雙目如炬的探出頭來。
“咳咳……”葉春秋與錢謙對視一眼,錢謙吓得打了個啰嗦,葉春秋便淡淡道:“陛下,我們是在說陛下奔襲土謝部的事。”
朱厚照笑了,趴着車窗沿,露出腦袋,打了個哈哈:“這個,你該問朕啊,朕正想好好說一說呢,朕有一個想法,這不但要說,還要編造成冊,著入書中,好教天下人都看看。”
葉春秋卻是想起一人來,道:“陛下,這倒是好事,正好讓人見識一下這草原的豪情,臣弟推薦一人,可爲陛下秉筆作書。”
朱厚照道:“難道不是翰林的事嗎?”
葉春秋卻是微笑不語:“山海關鎮守太監曹公公,文采可能不及翰林萬一,可若令他著書,效果卻是翰林院諸公十倍。”
朱厚照倒吸了一口冷氣,有些不信:“朕記着了,下次招他來試試。”
車駕到了青龍,青龍已是沸騰。
這裏終究是化外之地,所謂化外,便是連這裏的居民和過往的商旅,大多都自輕,提及這裏,絕不會有什麽自豪之處。
可現在不同了,竟連太皇太後和陛下居然都能巡幸落腳,自然顯得青龍的格外重要。
巡警們早已出動,開始戒嚴,尋常人不得輕易上街,即便是上街,那也不得經過特殊的路段,可即便如此,這件事也足以讓青龍人大書特書了。
隻可惜陛下隻在此下榻一日,接着便領着浩浩蕩蕩的諸臣,攜着太後,還有那鎮國公伴駕左右,一路朝山海關去。
這一路來,朱厚照偶爾也會騎馬馳騁,這便苦了葉春秋,朱厚照不肯帶扈從,自己隻好單騎相從,一路陪着他風馳電掣,策馬高呼,滿口他娘的和狗娘養之類不堪入目的話。
葉春秋突然覺得,陛下在草原上學來的不少壞毛病,可能要令朝中某些人又要頭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