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李東陽的話,朱載垚的臉色卻是沒有半點緩和,皺着小眉道:“爲何你們說話都和那楊師傅一樣。”
所謂的楊師傅,自然是指楊廷和。
李東陽又是莞爾一笑,道:“那是因爲介夫是個愛民之人,正因爲他愛民,方才會口不擇言,這并不是他的過失。”
朱載垚心裏依然還是不服的,可是他和朱厚照的性子卻還是有個共同點的,至少對李東陽這樣的三朝老臣,卻是不敢放肆。
朱載垚悶悶不樂地點着頭道:“本宮知道了。”
眼見朱載垚如此,李東陽知道想要一下子說服太子很不容易,若是說得多了,反而會使太子生出逆反心理,便道:“太子殿下,是非曲直,老臣也不敢多言,不過介夫的話,引人深思,楊廷和畢竟是内閣大學士,他既敢言,就必有他的道理,現在……哎,眼下陛下不知所蹤,太後也已經出關,而據稱,鞑靼人已經開始襲擊關外各大牧場,老夫倒是擔憂那些關外漢人的安危,更是擔心陛下的安危,等到幾日之後,有消息傳來,太子殿下就知道南人牧馬之策有多大的弊病了,老臣言盡于此,殿下也是累了吧,早些去歇一歇吧,老臣告退。”
他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話,卻很令人動容,朱載垚禁不住想,難道父皇真的錯了,葉皇叔也錯了?
他的心情很不好,心底的信念第一次有了些動搖。
……………
此時,浩浩蕩蕩的人馬保護着張太後自山海關出來,跟随而來的百官和宦官、女官足有上千之多,再加上勇士營和山海關的骁騎,竟是足有數萬,無數的斥候在附近遊蕩。
而此時,鎮國府得到了消息,也不敢有絲毫的大意,雖是剛經曆了一場戰鬥,葉春秋依舊放下所有事務,馬不停蹄地親自帶着鎮國府上下人等,飛馬南下迎駕。
在距離青龍六十多裏的地方,葉春秋終于迎到了張太後。
他一身蟒袍,疾步走到鳳駕前,這鳳駕已被無數人衆星捧月一般地擁簇,葉春秋在闊地前拜倒,正色道:“兒臣葉春秋,見過母後,兒臣未能遠迎,萬死之罪。”
鳳駕的帷幔被侍女輕輕掀開,露出了張太後的真容。
張太後看起來憔悴了許多,兒子音訊全無,張永已經派人找了,卻依舊一丁點消息都沒有,不過從廠衛那兒得來的許多消息來看,似乎這一次,是真正的兇多吉少。
作爲一個母親,怎麽坐得住呢,心裏有着憂慮,又周居勞頓,故此,這些時日,一下子蒼老了不少。
看着這鳳辇外的藍天綠草,在她眼裏,卻仿佛沒有生命一般,當看着葉春秋,更不由地想起了朱厚照,心中更是郁郁。
張太後幽幽地歎了口氣,才道:“春秋,可有什麽消息嗎?”
葉春秋深吸了一口氣,幾乎所有的俘虜,他都已經命人盤問,可是所有人都是一無所知。
鎮國新軍也開始出發,準備誇大範圍去搜尋蹤迹,可是現在整個草原都是亂糟糟的,到處都是流寇和一些鞑靼牧人,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馬匪,而許多牧場,也幾乎和青龍失去了聯系,這裏實在是太遼闊了,想要尋一個人,不啻是大海撈針。
而真正的問題卻不在于此,而在于爲了防患未然,所以無論是廠衛還是新軍又或者是張永在尋人的時候,絕不敢透露陛下的信息,他們隻能去尋一個叫朱壽的人,爲的,就是不想過于大張旗鼓,而引起鞑靼人的警覺。
若是陛下還活着,鞑靼人又知道了這些情況,隻怕也會瘋了一樣地尋訪,那陛下隻會更加的危險。
葉春秋沉默不言,隻顯出沉重的臉色。
張太後的目光變得灰暗起來,她當然清楚葉春秋不言是因爲什麽,便苦笑着道:“你看,又一個希望落空了,哀家啊,這些日子以來總是升起一個又一個希望,可是最後呢,最後卻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這或許就是命吧,命裏注定哀家要受這樣的磨難,或許是哀家做了什麽孽,這才會有今日,可是……哀家若是做了孽,老天爺爲何要懲罰哀家的兒子?皇帝是什麽人,哀家這個做母親的會不知嗎?”
說到這裏,她鳳目已是紅腫,眼淚便落了下來,泣聲道:“他哪裏有春秋半分的聰明,成日糊裏糊塗的,哪裏吃得了什麽苦,自己的兒子,哀家心如明鏡,他吃不得苦啊,他平時舞刀弄槍,卻都是侍衛們讓着他,他呢,還自鳴得意,不曉得好歹,不知是非,你們成日說陛下聖明,聖明,這下好了,他不知天高地厚,跑來了這裏,這裏多兇險哪,天啊,他隻是個孩子,能知道什麽,哎……哀家從不曾希望他有什麽豐功偉績,隻求他這一輩子能安安生生的,哀家是曉得他不成材的。”
張太後老淚縱橫,雙鬓已是黑白參半,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歲,此時,最後一些希望也斷絕,令她這母儀天下的端莊模樣再不見蹤影,看起來,與最尋常的村婦,沒有任何的分别。
也許是思慮太久,可是在那宮中卻沒有一個人能爲她分憂,見到葉春秋,卻是令她有了宣洩的缺口。
此時,張太後又繼續道:“事情怎麽會到這個地步,這曆朝曆代,這樣多的天子,也不曾見過這樣的,他這一胡鬧,人都找不到了,而今該怎麽辦才好?哀家……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春秋,你是他的兄弟,你得把你的兄長找回來,無論什麽時候,也得将人找到,你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