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有再多的憋屈,再多的不痛快,那麽就将這些情緒,都化作力量吧。
陛下若是當真死在關外,死在鞑靼人手裏,死在這些土匪和強盜的刀下,那麽……這些人統統都要陪葬。
葉春秋側目,看向唐伯虎。
唐伯虎禁不住後退一步,因爲那閃爍着一些淚花的眼睛,此刻卻仿佛來自于地獄的深處,如此的尖銳,如此的可怕。
帶着一種滲人的光芒,單單一個眼神就能立即将人千刀萬鍋似的。
葉春秋面容裏透着冷色,緊緊的擰着眉頭,徐徐的分析道。
“他們……想必想要休整一夜,明日進攻,來的正好,告訴王守仁,将我們的利器準備好,本來,我還不想造孽殺人,現在……倒是該給他們一點厲害看看了。”
葉春秋接着卻是沉默,唐伯虎這才意識到,公爺并不是因爲害怕朝廷的責罰。
陛下與公爺的友誼,他隻略知一二,畢竟自己隻是局外人,所以也難有什麽感同身受,他隻是深深的看了葉春秋一眼,道:“學生知道了,公爺節哀。”
“呵……”葉春秋看向天邊冷冷的笑出聲來,接着便輕聲喚道:“伯虎兄……”
“嗯?”
葉春秋咽了咽口水,有些艱難的從牙齒縫裏擠出話來。
“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總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你知道許傑彙報的是什麽嗎?回報的是鴻源以及周圍的草場,已是空無一人,百裏無人煙,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唐伯虎心中抽痛不已,深吸了一口氣,幽幽道:“學生知道。”
“你不知道。”葉春秋卻是嚴厲的看着他,好不容情的反駁他。
“正因爲你不知道,這是什麽樣的殺戮,看不到那屠刀高懸在人頭頂時,那人的絕望,也聽不到那最後的悲鳴,所以你無法想象,那金鐵之器砍入骨肉的鑽心之痛;還有那人之将死,萬事皆休的恐懼;正因爲不知道,所以才無法感同身受,所以遠在百裏之外的我們,聽到的不過是冰冷冷的數字,對于他們來說,這裏的每一個數字,就是他們的一切,是他們的生死榮辱,是他們的絕望和肺腑之痛,可是對他們,也隻是數字,如此而已。”
葉春秋面容裏滿是痛色,内心滿是憤意,悲傷的閉了閉眼眸,滿腦子都是那悲慘的畫面,深吸一口氣,猛地睜開眼眸,正色道。
“從前,我愛紙上談兵,傷亡,對我來說,也不過是數字,可是現在,我終于能體會到這錐心之痛和絕望了,這是因爲,若是陛下遭受屠戮,我也能感同身受,可是,爲何會有這樣的殺戮呢?”
說到激動處,葉春秋的聲音猛地轉狠。
“這是因爲,這個世上總會有豺狼,總會有人想要不勞而獲,這個世上,總有人掩飾不住自己的狼子野心。可是,還有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個世上,那些受人欺淩的人,那飽受屈辱的人,總是不能奮發而起,不能迎向那些屠夫,告訴他們,你們會付出代價,所以歸根結底,之所以世上會有殺戮,是因爲豺狼被殺的還不夠多,是因爲他們并沒有感覺到痛,是因爲他們隻想到了JIAN,YIN擄掠的快感,付出的代價不夠多,今日起,我就是這個要讨還血債的劊子手,我要讓他們知道什麽叫痛,什麽叫罪該萬死。”
葉春秋旋身,朝向指揮室的方向,隻留給唐伯虎一個冰冷的背影:“我不會再有恻隐之心了,不會再有于心不忍,他們讓我痛了,那麽,我就讓他們痛不欲生,後悔來這個世上吧。”
唐伯虎還未從葉春秋的話語中感悟到他的痛苦,葉春秋已步入了室中,唐伯虎搖搖頭,歎了口氣,方才公爺的臉色很糟糕,仿佛渾身上下都透着某種掩不住的殺氣,這種殺氣,雖無形卻仿佛又有質,令唐伯虎禁不住爲之心速加快。
唐伯虎甚至對那陛下有一絲小小的嫉妒,某種程度來說,公爺是個不錯的人,與人相處彬彬有禮,甚至說話時,也絕不以勢壓人,偶爾會開一些不過分的小玩笑,這樣的人,實在算是個不錯的朋友,唐伯虎覺得自己不像他的部屬,反而更像是一個友人,君子之交淡如水,原本唐伯虎是以爲如此,隻是萬萬想不到,葉春秋也有這般爲了友人情緒激動的一面。
夜深了。
壕溝的生員們做着臨戰的各種準備,在壕溝之外,是數萬精銳蒙古鐵騎,這是世上最強大的騎兵,沒有之一,這支騎兵曾踏破無數國家,屠殺無數生靈,可是現在,他們就在壕溝之外,宛如一匹餓狼,死死的盯住了他們的獵物。
天上的月兒很圓,若是時候不錯,這個時候關内,也要臨近中秋了,本該是團圓的日子,可是大家卻蹲守在這裏,可是每一個人都沒有怨言。
隻是這時,從指揮室裏傳來了笛聲,笛聲悠揚,又帶着幾分凄婉,夾在北風的怒号聲中。
這幽幽的笛音,在這臨近中秋的的夜裏,令人不禁想到關内的親人,那一個個一直記挂在心底深處的溫情不禁被喚醒,于是生員們紛紛豎起耳朵,默默傾聽,那嘈雜的笑罵聲不見了,唯有這清幽飄于戰壕内外,平添離愁和思念。
低音又仿佛帶着夜鬼的低泣,恍如知音難覓,不願附和這曠野中的其他聲調,猶如人潮洶湧之中,雖是喧鬧嘈雜,在這此起彼伏的歡笑聲中,卻一個清冷的身影伫立其間,格格不入。
大家蜷縮在壕溝裏,看向那指揮室裏的一盞幽燈,仿佛看到了一個人影,人影即是笛,笛化爲了影。
那唐伯虎從指揮室裏出來,貓着腰在壕溝裏走了幾步,恰好到了一處自行搭的棚子裏,朝裏頭的許傑等人怒了努嘴:“讓……讓個位置,造孽哎,今夜公爺無心睡眠,我這瞌睡蟲卻是要來了,吹一夜的笛,誰吃得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