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每到入夜,這些漸漸已經習慣了關外生活的漢人都會娴熟地架起篝火,随意地盤膝坐地,豪爽地喝酒吃肉,歡快地聊天說笑。
沒了世俗的煩惱,許多人甚至放聲高歌,這是屬于男人的世界,在這世界裏,腼腆的人漸漸開朗豪邁,連平時畏畏縮縮的人,說話都不免帶上幾句天南地北的罵娘聲。
他們和真正的胡人不同,他們有充裕的物資,有足夠的鹽巴,有穿得暖呵呵的衣物,有蹭亮的馬镫和合金鋼打制的匕首。
他們在此,衣食無憂,因爲他們養出來的牛馬和胡人不同,他們背靠着關内,有足夠的需求,能令他們養出來的牛馬足夠買一個好價錢。
一些家眷,已經絡繹跟着來了,她們專門負責營地裏的一些雜事,大家如一家人一般,甚至等到那青龍的磚窯開始敞開供應的時候,東家甚至決定在這裏開始搭起磚頭結構的屋子,還會專門在屋裏搭建火炕和壁爐,保證每一個牧人的舒适。
而這一切,都來自于他們的牛羊,牛羊就是财富,是巨大的财富,任何一個東家都深知這些牧人們的重要。
朱厚照從帳中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敬畏地站了起來,有人自動給他讓了位置。
朱厚照随意地坐下,開口便道:“狗娘養的,真冷。”
衆人紛紛大笑起來。
有人高聲道:“朱老大,據說東家要嫁女兒給你呢,怎麽還不肯答應?”
朱厚照面不紅,氣不喘,完全沒有小青年一般的羞赧,很直接地道:“怕是消受不起,還是另請高明罷。”
哈哈……
衆人又紛紛大笑。
正說着,哒哒哒的快馬卻是從遠處傳來,外頭警戒的人大叫道:“青龍來人了。”
衆人紛紛起身,有人不禁按住了腰間的槍柄。
在這草原上,必要的警覺卻還是需要有的,前些日子,就出現過有胡人趁夜襲擊其他牧場的事,聽說還死了三個人。
很快,便有人飛馬進來,氣喘籲籲地舉起手裏的令牌,道:“鎮國府有令,入冬在即,各大牧場加強警戒。”
衆人紛紛圍了上去,隻見是個穿着黑衣的巡警,他高聲着繼續道:“爲此,鎮國府特頒禦胡令,凡有敢侵入牧場的胡人,盡都可殺,誅殺一人,提頭去鎮國府,可領賞金一兩,今日開始實施,望關外諸牧戶,相互傳告。”
衆人聽罷,頓時來了興趣,七嘴八舌地道:“若是沒有侵入牧場的呢,朵顔部的算不算……”
朱厚照聽了,卻想得比尋常人深遠。
他沒有走上去湊熱鬧,而是壓着眉,心中思量。
看來,一場血雨腥風要開始了,萬萬料不到春秋這家夥的應對辦法居然是用這禦胡令,賞金一兩,說多不多,說少其實也不算少了。
遠處,便傳來了叫嚣聲:“鎮國公都這樣說了,弟兄們還有什麽可怕的?隻要殺人不用償命,弟兄們怕個什麽?”
許多人都跟着起哄起來,這些人已經有了幾分野性,再不是關外那些老實人了,在草原上,若是不顯得自己夠狠夠膽,隻會被人瞧不起,爲人所輕賤,何況每日騎着馬四處放牧遊蕩,體力早就打熬出來了,每日吃着肉NAI,營養也是充分,何況腰間還别着火槍,隻是隔三差五地打獐子,打野兔,也早就膩歪了。
“朱老大,朱老大,你來說一句。”
此時,不知道誰說了這麽一句,隻是等他們回眸,卻發現朱老大已經不見了,反而他的帳子裏,已經隐隐點起了燈,許多人不禁愕然。
唯有吃瓜群衆錢謙卻似乎明白了幾分陛下的心思,陛下這又是去看輿圖了啊。
錢謙不禁緊了緊自己腰帶,腰帶上别着幾把騎槍,心裏不禁在想……
依着陛下的性子……
………………
大漠的天氣已是愈來愈冷了,一股寒流開始席卷各大草場,雪還未下,在關内可能還隻是深秋,可是在這大漠,幾乎各大草場卻都已經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這裏的人其實并沒有好壞之分,隻是從這裏呱呱墜地的人從開始蹒跚學步起,他們便知道一個道理,生活是如此的艱辛,條件是如此的惡劣,人要活下來如此的不易,正因爲如此,所以但凡想要生存,想要讓自己的婆娘和孩子能夠遮風避雨,能夠有東西果腹,就必須去拼,去搶,不深谙此道的人無法熬過冬天,不學會這些的人,哪怕隻是有一絲恻隐之心,也是緻命的。
人性并非本惡,不過高尚的情懷和仁義道德,在這物競天擇的生存法則面前,也不過是個笑話而已。
于是,每一個部族都不乏有人開始磨刀霍霍起來,他們已經開始尋覓起目标,有的部族是爲了自保,有的,是因爲夏日并沒有儲存更多的馬料和糧食,而選擇了讓别人無路可走,換來自己安然度過寒冬。
已經沒有人有心去放牧了,而今年,在這浩瀚的牧場上,在靠近這長城一線的部族眼裏,他們顯然已經有了各自的目标。
他們沒有輕舉妄動,不輕舉妄動,絕不是他們在等待什麽,又或者是他們心懷恻隐,隻是因爲……他們并不願意做這個出頭鳥,最後被其他的部族打了黑槍。
而漢人的牧場,禦胡令也已頒發,除了下令各大牧場禦胡之外,還有相關的法令也随之頒出,譬如鎮國府随時征募牧人,譬如各牧場之間相互聯保。
這些在關内一盤散沙的人,竟無人去質疑鎮國府的命令,因爲任何人都知道,處在草原中的自己風雨飄搖,唯有團結一心才得以生存,唯有背靠着鎮國府,才能度過這個冬天。
這幾乎成了每一個人的共識,人在萬裏之外的異鄉,在這布滿荊棘的地方,雖然生活比關内要好的多,可是依然不可避免使每一個人有一種不安全感環繞在心頭,因此,唯有抱團,方能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