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來了這鎮遠國,平日處理的都是這些雜務,一開始覺得厭煩,可是慢慢地有了頭緒,也就得心應手起來。
次日一早,葉春秋便挑選了百餘新軍生員出發,而帶隊的,乃是許傑。
許傑而今已成了中隊官,領着人護着葉春秋諸人車駕,騎馬一路向北而去。
這些日子,新軍都在操練騎術,在草原上,本就是最佳的騎術訓練場所,雖隻是操練了短短半個月的時間,這些人的騎術還生澀得很,不過這些生員,卻依舊樂此不疲,一行人騎着馬,轟隆隆的擁簇着車隊,蜂擁而行。
行了半日,前頭的斥候尋到了一處水源,衆人便紛紛下車、下馬休息,拿出幹糧,各自吃着,簡單地解決掉這頓午膳。
唐伯虎則是很扭捏地到了葉春秋跟前,道:“公爺,這裏沒有小解的地方哪,學生去去就回。”
人在旅途,自然也不指望有茅廁了,不過唐伯虎這種讀書人,有點呆呆的,做什麽事都放不開,若是許傑,扒了褲頭也沒什麽避諱,唐伯虎偏不如此,居然晃晃悠悠地牽了馬來,要尋個遠一些的地方。
葉春秋不由失笑,心知唐伯虎的性子,也不去點破,隻是道:“快去快回,别去遠了。”
唐伯虎一臉尴尬之色地忙說:“噓,公爺小聲一些。”
說着,唐伯虎便翻山上馬,随即揚長而去。
衆人用過了幹糧,本是要繼續出發,結果卻久久不見唐伯虎回來。
葉春秋不禁覺得奇怪,難道這家夥掉茅坑去了?
似乎也不太對,這兒也沒茅坑啊,可怎麽一去卻是去了小半時辰?
難道出了危險?
葉春秋便将許傑尋來,命許傑帶隊去尋找,看着騎隊分散而去,葉春秋還是有些不放心,便索性自己騎上馬追上許傑。
一路搜尋,按着唐伯虎離開的方向疾馳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終于看到遠處有個模糊的影子。
葉春秋不禁有些懊惱,這唐寅跟女人似的,你小解便小解,偏要躲這麽生僻的地方。
可是等靠得近了些,遠處那影子卻是發出了大吼:“救命,救命。”
葉春秋頓時警覺起來,放眼細看,隻見那唐伯虎竟是不知爲何,被綁在了一個木樁子上,甚至雙手被反剪在了身後。
等離得更近了,才發現唐伯虎渾身都是髒兮兮的,頭上竟還耷拉着馬糞。
葉春秋火速上去,下馬去解唐伯虎的繩索。
唐伯虎氣喘籲籲,不待葉春秋問,便道:“遇到了幾個泰甯部的牧人,我本沒有理他們,誰料到他們竟追上來,他們也會一些漢話,見了我便罵漢狗,還将我綁在了這裏,而後奪了我的馬,還将馬糞堆在我的頭上,口裏還說,遲早有一日,成吉思汗的子孫要如何如何的。”
唐伯虎眼眶微紅,顯得很是義憤,接着道:“我沒招惹他們,可他們竟然先動了手,這些人,真是可惡至極。”
說起泰甯部,乃屬于朵顔三部之一,算起來,這泰甯部也屬于大明的羁縻衛,他們的首領,可是被朝廷賜封爲指揮使同知的。
唐伯虎雙手終于得到了自由,定下了神來,連忙清理着頭上的馬糞,一面道:“公爺,明明是這些朵顔三衛的人投靠了朝廷,這百年來,也不曾有過什麽不共戴天的仇恨,可是爲何對我們如此仇視呢?公爺,那幾個牧民尚且如此,可見這朵顔三衛内部上下,對于我們有很大的成見,我們現在孤身前往,學生總是覺得不放心,公爺千金之軀……”
葉春秋神色依舊平淡,竟也不生氣,倒是身後的許傑勃然大怒,氣惱地道:“我帶人去将那幾個牧民尋回來,給唐先生出氣。”
葉春秋搖頭道:“要出氣,也不是這個時候。”
唐伯虎的擔心是對的,葉春秋覺得是自己将一切都想得簡單了,他一開始隻認爲朵顔三部和大明的聯系最緊密,而且朝廷與他們互市,甚至早在文皇帝時期,就曾和朵顔部并肩作戰,所以朵顔三衛,就算不對大明有什麽愛戴,可至少也應當能夠泰然處之,那花當,不過是死要錢而已。
可現在發生了這件事,從那幾個小小牧民身上,便能分明地感覺到這朵顔三衛的内部,怕是有一種對大明露骨的仇視的心态。
葉春秋沉了沉眉,道:“他們終究是沒有忘記自己的祖先啊,或許,這也可能是鞑靼部有人挑撥了朵顔部與我大明的關系,可是問題的根子卻在于,成吉思汗!”
說罷,葉春秋看了一眼天色,随即又道:“走吧,時間耽擱不得,一群自稱成吉思汗子孫的人,是不會輕易臣服的。這些我們早該想到的。”
唐伯虎的馬被槍走了,身上還臭烘烘的,許傑便将馬讓給他,自己則是步行,葉春秋等人便放慢了馬速,和許傑一道回去。
這一路上,唐伯虎從驚魂未定中走出來,顯得沉默不語,很久之後,他才道:“公爺,那些牧民戲弄學生的時候,那眼神裏,學生依然記得,那不是什麽殺機,他們并沒有想殺我,而是一種輕蔑,就仿佛因爲學生是漢人,所以在他們眼裏,便低人一等一樣,他們骨子裏,就将學生當做他們放牧的羊羔一樣,哎……現在細細思來,學生感受到的,并非是害怕,而是一種羞辱,可是再細思,卻又覺得可笑,這沒來由的,明明可以共存,何以要以踐踏人爲樂呢?”
葉春秋抿了抿嘴,看着天邊的起伏野草,道:“因爲你不夠強。”
“啊……”唐伯虎愣愣地看着葉春秋,還一時間不明白葉春秋此話的含意。
葉春秋繼續補充道:“正因爲你在他們的眼裏,你還不夠強,他們就自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在關内,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而在這裏,卻是強者爲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