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朱厚照登基,這長公主成了朱厚照的親姑姑,而今天家真沒幾個親戚,長公主又寡居起來,便漸漸和宮中走得近了。
小姑子和太後的關系極好,這也是葉春秋有所傳聞的,朱厚照這個人,别看性子有點荒唐,對人有時也苛刻,可對這幾個姑姑,卻是沒有什麽二話。
否則,長公主那兒吐露了心事,朱厚照怎麽就願意撇開面子做這個‘紅娘’?換做其他天子,早就狠狠申斥長公主一番了,畢竟大明還未有公主改嫁的先例。
葉春秋進了公主府,由人領着進去,七拐八彎的,終于到了一處閣樓。
進入閣樓,葉春秋便見這閣裏早已用珠簾一分爲二,簾子裏頭隐隐有個綽綽人影端坐着。
葉春秋不敢遲疑,作揖道:“見過長公主殿下。”
“呀,來了……”語氣很平緩,聲音竟還頗爲動聽。
葉春秋目不斜視,自不會拿目光去盯着那珠簾後的影子,不過方才一瞥,卻見這長公主的身子并不臃腫。
隻聽這聲音又徐徐道:“早就聽聞鎮國公的大名,真是個好孩子,你父親有你這樣的孩子,實在是他的福氣。”
葉春秋也是郁悶,好孩子都出來了,長公主這是當仁不讓呢!
葉春秋不禁道:“殿下認得家父?”
“慕名已久。”長公主似乎是失笑,旋即又道:“聽了些外間的事,坊間還流傳了你父親追憶你母親的詩詞,一看便曉得是發自肺腑,動了真情,看了令人肝腸寸斷,竟有幾分蘇轼紀念亡妻的詩作的感覺。”
她說着,竟是婉轉着聲音又道:“夜裏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哎,這是蘇轼的詞,可是和令尊的相比,固然文句要好,這蘇大學士,不過是借這亡妻來抒發自己的際遇罷了,由此,這情份就不免多了幾分雜質,可是令尊的詩詞,卻字字都是令母,真情流露,才更令人爲之恻隐啊。”
葉春秋想不到,這長公主竟還是個文藝女青年,聽她說得聲音帶顫,顯是連說話都帶入了感情。
葉春秋道:“啊……這個……公主殿下眼光獨到,令人佩服。”
長公主道:“哪裏,不過我是婦人,是以心思細膩一些罷了,本宮是生在帝王家的人,最佩服的,便是癡心長情之人,朱門多纨绔,本宮閱人無數,最佩服的,便是家兄,先帝雖是九五之尊,卻獨戀張皇後,六宮粉黛,三千佳麗,竟是無一人入得了他的法眼,哎……可惜啊,他天年早逝,駕崩得早,否則何以讓太後……罷,宮闱中的事,自也不該多說。這第二佩服的,便是令尊了,他的事迹,本宮略略打聽過,先是爲了令母離家,放棄家業,此後爲了你讀書,不得不回到家中,他放棄了一生的前途,大抵,隻是爲了當初與令母初見時的那一刹鍾情,和結爲連理時的一句諾言罷了,這樣的人,真是少見呢。呀,本宮才見鎮國公,就和鎮國公說這些,是否太冒昧了。”
這些話聽得葉春秋鼻頭也是一酸,想到遠在遼東的父親卻是不知現在如何了,是否在公務繁忙之餘,還在思念亡母和惦記自己?
葉春秋的眼眶微微發紅,連忙搖頭道:“家父在世人看來,不過是個愚鈍的書呆子罷了,難得這裏竟有此佳音,春秋身爲人子,聽了不知是爲他難受,還是爲他高興。”
珠簾裏的人莞爾一笑,道:“其實,也是本宮唐突了,今日,陛下已和你說了吧,本宮自也知道,令尊是不會肯的,隻是這些年讀書,看了令尊的詩文,那悲悲戚戚,再感懷自己的身世,竟像是癡人一樣,說出來也不怕你這後輩取笑,其實本宮不過是和太後提了幾句而已,卻不知怎的,被陛下聽了去,竟要撮合,哎,未亡之人,哪裏有什麽奢望呢?不過是借一些詩詞和惺惺念念,了此殘生罷了,若是當真任由陛下撮合,且不說讓人取笑,令尊也未必就甘心做一個驸馬都尉,更不願招來什麽非議,所以本宮思前想後,還是将你招來,好澄清這件事,望你以令尊爲重,這件事,隻當陛下的玩笑,莫要認真,更不要和令尊提起。”
隔着珠簾,葉春秋看不到這位長公主,隻覺得和她說話,竟有幾分知音的感覺,葉家父子,被人不太理解的時候太多,尤其是老爹,他‘愚鈍’‘一根筋’‘不切實際’,有時連葉春秋都爲他搖頭,可是在這長公主口裏,就仿佛成了聖人一般。
葉春秋想着家父孑身一人,又想着在那茫茫白雪的遼東,父親不知會有什麽遭遇,而在這裏,竟有一人如此理解他,将他的缺點當做是優點,心裏不禁唏噓,葉春秋道:“是。”
他點了頭,因爲知道這是孽緣,是很難有好的結果的,這善解人意,将家父當做寶的長公主,隻能是家父人生中的一個過客罷了,甚至可能連擦肩一瞥都不會有。
長公主便莞爾一笑,語氣中帶着幾分酸楚:“你的事,本宮也有耳聞,真是個好孩子,據說你也要出關了?”
她的消息真靈通,又或者是,一直都在對自己這一對父子默默關注吧,喜歡上了人家爹,還關心人家兒子,這是不是文藝女青年的典型特征呢?
葉春秋道:“隻怕要準備一些時候,恩旨還未下。”
長公主道:“你志向高遠,真令人羨慕,有閑就來本宮這裏坐一坐吧,本宮其實很喜歡和你說話,也不知爲什麽,哈……你沒有被吓壞吧,不必怕,來,請吃茶吧。”
葉春秋呷了口茶,竟也沒有急着走的意思,見多了爾虞爾詐,還有廟堂上的明槍暗箭,反而這裏,莫名的給了他一種很輕松的感覺。
葉春秋笑道:“這是必定的,有閑定要來向殿下請教一些詩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