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鄧健探了一口氣,才又道:“你走吧,趕緊走,這裏沒有你們的事了,你是鎮國公,還有陛下也會護着你。現在這件事,最大的禍首就是我,隻要我咬着牙死撐着将一切攬在身上,就沒有人敢輕易找你的麻煩,你快些走吧。”
哎……
葉春秋忍不住一聲歎息,再也氣不起來怒不起來,對眼前這個逗逼一樣的人物,自己有時既有掐死他的沖動,有時又忍不住對他心生深深的敬意。
鄧健的盤算很清楚,他要攬下一切,葉春秋則是設法鋤奸,葉春秋本不願招惹什麽麻煩,君子不立圍牆,越是得到了高官厚祿,葉春秋越是如履薄冰,變得愈發的謹慎,可是有時候,他總不免被鄧健這樣的人所感染。
葉春秋歎口氣,道:“那麽,鄧兄保重。”
是的,正如鄧健所說,他必須走,然後盡力和這件事脫開關系,不是葉春秋無情,因爲他很清楚,自己若是繼續牽涉在這件事裏,不但對他,對鄧健,甚至對很多他們在乎的人,也沒有益處。
他怎麽不明白,鄧健已經斬斷了自己的所有退路,而能夠營救鄧健的,隻有自己了,留在這裏,隻會徒勞無益,接下來,既要看鄧健能否熬過這一關,也看他自己了。
殺甯王,除上高郡王!
現在,對于葉春秋來說,這變成了他最重要的事。
葉春秋對着鄧健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後作揖,轉身便要走。
“春秋……”身後的鄧健,突然喚住了葉春秋。
葉春秋連忙駐足,回過頭去,道:“鄧兄想……”
鄧健又是歎口氣,從袖子裏取出了那根被他很是看重的蠟頭來。
看了一眼這根隻剩下了一小截的蠟燭,鄧健道:“幫我留着吧,若是到時候,下了诏獄,被人搜走了怪可惜的,哎……我并非是貪财,隻是……若是我能絕處逢生呢,說來可能讓你見笑,還有一件事,本不想拜托你的,不過,現在我能拜托的人隻有你了,我所租賃的院裏,栽種着一些蔬果,眼看着就要長成了,若是沒人采摘,隻怕可惜……好吧,罷了,你去吧,哎……真讓人見笑。”
葉春秋卻連忙截住了蠟頭,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很認真地道:“鄧兄請放心。”
葉春秋的眼眶有些微微發紅,也不知爲何,總是感覺眼角有些濕潤,他急忙側過頭去,背過身,加快了腳步,與唐伯虎擦肩而過的時候,葉春秋道:“走吧。”
“我……”唐伯虎愣了一下,他似乎還在震撼之中,直至現在,他還是難以想象自己會惹下這樣大的事。
葉春秋看着他遲疑的樣子,冷聲道:“走。”
唐伯虎倒是被葉春秋的聲音拉回了心神,不再猶豫,回頭看了一眼鄧健,接着看到遠處傳來嘈雜的腳步聲,便連忙跟在葉春秋的身後,跟着葉春秋上了仙鶴車,坐進了車裏,車子便滾動起來。
此時,他才忍不住哽咽道:“我……我真該死,我想不到會是這樣,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我……”
葉春秋坐在沙發上,臉色冷峻,他心裏隻想着,眼下一定要救人,無論如何,即便踐踏一切的律令,使用任何手段,都要救人。
他看了一眼唐伯虎,看着唐伯虎自責不已的樣子,臉色反而緩和了一些,道:“你不必自責,鄧兄這樣做,不是爲了你,他所爲的人,在這車窗之外。”
此時,唐伯虎忍不住去看車窗外,街道并不熱鬧,卻很祥和,一個個街鋪打着旗蟠,各色各樣的人悠閑自在的走在街上,有吆喝着叫賣的貨郎,有手拄着杖子的乞兒,有穿着圓領錦衣的富人,有點頭哈腰,迎客的酒保,一個老婦人似乎和人發生了争執,與一潑皮模樣的青年叫嚷着什麽,那青年擠眉弄眼,嘻嘻哈哈地笑,幾個男兒背着書袋子在人中穿梭,一個轎子落在一家鋪子門前,有老妪作陪着,将店裏的水粉送入轎子裏,不知這是哪家的大家閨秀。
唐伯虎直直地看着這一切,卻是一時愕然。
葉春秋聲音清冷地道:“看到了嗎?雖說興,百姓苦,亡,百姓亦苦,治,百姓苦,可是亂呢?那時就不隻是苦了,那會是血流漂橹,是屍橫遍野,甯王父子的事,唐兄比我清楚,既然清楚,那麽就該知道,一旦這父子二人狗急跳牆,會是什麽後果,鄧兄也想到過這些,所以他決心放手一搏,我們的心裏,有自己,有親人,有朋友,而他的心裏裝着的,卻是天下,這個天下,或者是千瘡百孔,或者是腐爛不堪,可是……它不能再亂了,亂就是死,死很多的人。”
“所以,他做這一切,與你無關,與我也無關,唐兄,你明日清晨就可以走了,去秦皇島吧,在那兒,會有人給你安排好的,你不必擔心。鄧兄希望你好好地活着,無論如何,我不會坐視你落入賊手的,今夜,暫時就在鎮國府先下榻吧,沒有人會找你的麻煩。”
唐伯虎沉默了。
這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選擇,遠離一切的麻煩,遠離一切的煩惱,這世間的事,他已不忍去看,不忍去聽,更是無法去忍受,便是一分一秒,他亦覺得如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使他透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