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剛下了仙鶴車,看着高達府門,不由吐出了一口氣,在這寒天雪地裏,白色的氣霧緩緩飄散,葉春秋卻感到身上似乎因爲這口氣,而輕盈了不少。
不過,家裏的人倒是還在私下議論着京師中發生的變化,那些小厮丫鬟的,似乎給這場變故也吓得不輕,葉俊才今兒沒有當值,也回來了,也給家裏的人透露了一些隻言片語,到處都是拿人,那些廠衛就好似是瘋了一樣。
瘋了嗎?
他們當然沒有瘋,想必這時候,廠衛在背後已經不知被多少人施加了多少的壓力,可以想象,有多少的有力人士要求********。
葉春秋隻是抿嘴一笑,不以爲然,徑自回到了廳裏,卻是見到了葉松。
葉春秋和私商鬥法的事,家裏人所知不多,唯有這位二叔,之前就爲他打探了許多關于私商的消息,所以多少也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現在劉大夏這些人樹倒猢狲散,葉松也終于親眼見識到了這位侄兒的能耐。
他的心裏,也就隻剩下了後怕。
想當初他不服氣,自覺得葉春秋父子在外十數年,憑什麽回來就可以搶自己的家業?自己雖是家中老二,可大兄既然走了,這家業本該就是他的,一起這個念頭,就不禁鑽牛角尖,會想不開,後來才會斷地找葉春秋父子的麻煩。
可是如今,他是那麽慶幸自己沒有往作死的路上越走越遠。
“春秋。”葉松在葉春秋的面前依舊是小心翼翼的樣子,躲躲閃閃的不敢靠近。
葉春秋坐在沙發上,吃了口茶,才輕松地道:“啊,二叔,進來坐吧。”
“不坐了。”葉松道:“還是站着好,站着自在。”
葉春秋失笑,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麽了,于是他翹着腿,倒是覺得理所應當,道:“劉大夏他們這是要完了,江南的不少豪族,隻怕都要受到牽累。”說到這裏,葉春秋目光幽幽:“可也不是什麽人都牽涉進太深,隻是這些豪族,門生故吏和親朋故舊遍布江南,二叔,你說怎麽辦才好?”
春秋漫不經心地說到了這些,倒是令葉松有些踟蹰了。
是啊,怎麽辦才好?
他覺得葉春秋是在考校他。
朝廷是不可能打擊所有士紳的,那些牽涉走私的豪族,畢竟在本地經營多年,和不少人都有交往,甚至有不少,都有着姻親的關系,雖說牆倒衆人推,怕是在南直隸、浙江、福建等地,許多人家對葉家的印象不會很好。
葉松想了想,才道:“無論怎麽說,這些私商通倭,他們勾結倭寇,使不少人家受了損害,所以我以爲,這件事不可一概而論,想必絕大多數,還是對葉家友善的。”
“可是……”葉松很小心地組織着語言,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麽,道:“可是也未必有人對葉家心懷不滿,說起來,葉家也是浙江人,鄉裏鄉親,偶爾維護一下關系,還是極有必要,這事兒,老三去辦……”
“三叔不成。”葉春秋搖頭,他不是看不起這個三叔,讓三叔在自己父子的光環之下,謹守家業不成問題,若是讓他開拓進取,還真是爲難了他。
葉春秋淡淡道:“還是得讓二叔回去一趟,不必回甯波,就去杭州或是南京,就以葉家的名義和人打交道,自然不會讓你空手去,一應開支,自然還是賬房裏支出的,再給你一方尚方寶劍。”
葉松知道,自己的好日子來了,這等于是讓自己去獨當一面,而有了鎮國公的侄兒和大理寺少卿這個兄弟的光環,還有張家的姻親關系,在江南,絕對可以如魚得水,隻是……
尚方寶劍?
葉松不由愣愣地道:“什麽尚方寶劍?”
葉春秋卻是答非所問地微笑道;“鎮國府現在有貿易特許,可是呢,這麽大的好處,鎮國府一家,哪裏吃得下呢,所謂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告訴他們,将來誰想出海,就來秦皇島,他們自備船隻和貨物,隻要繳了一筆特許的銀子,鎮國府就準他們打着鎮國府商船的名義出去做買賣,如此一來,大家夥兒不就都有飯吃了嗎?”
葉松一聽,頓時明白了。
收買人心啊這是……
誰都知道,下海就能掙錢,否則那些私商,又怎麽會冒着殺頭的風險呢?
而且,私商某種程度,所牽涉的行業不少,比如那些絲綢和瓷器的商人,因爲私商需要大量貨物出海,他們的貨物才能得以出口,他們的背後,又是養桑的士紳,現在私商禁絕,這些人雖然沒有參與走私,可是損失也是慘重。
在這個時候,葉春秋卻給予了他們一條生路,貿易特許。
隻要在秦皇島繳納了貿易特許的銀子,權當是出口的關稅,你們就可以打着鎮國府的招牌光明正大的下海經營了,如此一來,就給了不少人一條财路,而對外貿易,雖然不是鎮國府單獨壟斷,可某種程度來說,也擴大了商貿,屆時可以想象,整個江南乃至江北,不知多少人造船下海,這也會促使瓷器和絲綢,以及無數大明商品的需求,無數人可以從中牟利。
這等于是葉春秋取代了劉大夏,不,更應該說的是,原先那些不敢下海的人,或是沒有門路下海的人,自此之後,也有了一條發家之路。
私商的利益網,是一個整體的體系,既有窮兇極惡的賊寇,也有那些膽大包天的豪族,背後有供貨的商賈,有種植桑林和擁有土地燒制窯爐的士紳,甚至還有幫助私商銷售倭國、朝鮮、西洋特産的掮客。
這也是爲何私商屢禁不絕的原因,可現如今,将私商和賊寇統統一網打盡,那麽背後的這個供應鏈,卻完全可以爲鎮國府所用,敵人的朋友,未必就是敵人,因爲他們之所以是朋友,不過是因爲供需關系而已,若是葉春秋取而代之,這些人自然也就成了葉春秋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