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此時又道:“這一切,從水師建立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可笑的是,劉公竟還自以爲自己經營的家底夠深,以爲自己的人脈夠強,其實……螳螂擋車的不是我,而是劉公啊,一個月,不,不需要一個月,可能這個時間會更短,所有牽涉到了走私的人,都會死無葬身之地,無論這些人名聲多大,無論他們是怎樣的豪族,無論他有什麽顯赫的官職,到了如今,或者說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注定要遭受這滅頂之災,現在,劉公可明白了嗎?”
“成就劉公的,不是劉公自己,而是人性,人性貪婪,所以當劉公能保障那些人走私而得到巨大的利益的時候,那些人毫不猶豫地跟劉公站在一起,願意和劉公一起,承擔任何風險,即便是人頭落地,也在所不惜。可是如今擊敗劉公的,并非是春秋,也是人性,同樣是因爲人性的貪婪,當劉公和劉公背後的這些人成爲了其他人許多的人絆腳石的時候,就會有更多人恨不得将你們斬盡殺絕,恨不得讓你們後悔來到這個世間。”
一直靜靜地聽着葉春秋說話的劉大夏,則是越聽,臉色越是陰沉,到了這裏,他那眼裏的不甘,漸漸地化作了無奈和深深的恐懼。
此時,他是那麽的清楚,葉春秋說的是真話,到了如今,他任何的關系都已經用不上了,人家就是奔着趕盡殺絕去的,已經有那麽多的人被捉拿,你動用任何關系想要脫罪,隻是會死更多的人罷了。
從前私商們是野獸,可是現在,他們隻是羔羊,因爲有一隻的更大的猛獸,已經朝他們張開了血盆大口。
“呵……”終于,在安靜了很久後,劉大夏突然一笑,隻是聲音裏透着明顯的絕望,道:“成王敗寇而已,老夫輸了。”
葉春秋卻是搖頭道:“不,王就是王,寇就是寇,你們注定了就是一群害民的蠢蟲,是一群見得光的盜賊,你們該死,賊就是賊!”
劉大夏已經沒有心思去和葉春秋鬥嘴了,他喃喃道:“老夫從前的時候,也曾和鎮國公一樣,那時候老夫信聖人說的話,老夫也深信自己可以以天下爲己任,想要做出一番有利于天下之事,可是……世間太黑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現在回頭去看,從前老夫曾是所厭所惡之人,不正是現在的老夫嗎?人哪,遲早都會變成自己所厭惡之人的,老夫是如此……”他說到這裏,沉默了很久後,才他擡眸接着道:“鎮國公将來也會如此。”
“是嗎?”葉春秋卻是不甚在意,隻輕輕一笑道:“或許吧……”葉春秋眼眸裏閃爍着意味深長的光澤,而後他站了起來,徐徐道:“其實你還是錯了,世人多愛名利,我葉春秋也愛,可是我要牟利,并不需要變成那種樣子就可以,我堂堂正正地站在這裏,也有享用不盡的富貴,不必像你這般可笑,你是你,我卻是我。”
當葉春秋說完這番話,在這草廬外,已有無數的腳步聲傳來,靴子踩在雪地上,所帶來的沙沙聲越來越急促。
葉春秋的臉上含笑,隻是那笑帶着幾分嘲諷。
而劉大夏卻是面如死灰,他看向葉春秋道:“老夫自認并沒有做錯什麽,這天下的人,不都是如此嗎?你們逐利,我也逐利……”
“你以爲,你葉春秋又高尚去了哪裏?爲了利,你也會不擇手段,呵……大家彼此,彼此罷了。”
“你看這廟堂上,哪一個不是豺狼,誰又是幹淨的?哈……哈哈……”
腳步已越發地急促,直到猛地一下,柴門從外被人狠狠一腳踹開,一股凜冽寒風席卷進來。
烏壓壓的校尉們正待要挺刀沖進來,卻是猛然見到了一身蟒服的葉春秋,面色頓時駭然,連忙垂頭,紛紛拜倒。
葉春秋站着,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眼眸裏掠過了一絲幽光,他淡淡地道:“不必多禮,你們做自己的事吧。劉大夏和我,并無什麽幹系。”
那爲首的錦衣衛千戶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旋即站起,朝着劉大夏厲聲喝道:“劉大夏,你東窗事發了,現在盧文傑諸人,俱都證實你走私通倭,随我們走一趟吧。”
身後無數的錦衣衛湧進去,毫不客氣地将劉大夏拿住,劉大夏正色道:“我……你們就不怕拿了老夫,而導緻天下人的議論嗎?”
啪……
那千戶一巴掌直接摔在了他的臉上,森然道:“老狗,住嘴!都這個時候了,還這麽多廢話!”
這一巴掌,瞬間在劉大夏蠟黃的臉上留下了刺紅的指印。
劉大夏卻是到了這時,才似乎明白了什麽,他看向葉春秋,像是再想說些什麽,卻很快被人拖了出去。
草廬裏,已是一片狼藉,那千戶不敢輕易離開,卻是小心翼翼地對着葉春秋賠笑道:“鎮國公,卑下人等,這是在辦公,怕是要搜檢一下這裏。”
葉春秋颌首道:“好吧,辛苦了,我這便走。”
千戶恭敬地道:“小人恭送鎮國公。”
他說話的功夫,葉春秋卻已出了草廬,雪依然還在下,寒風依然發着怒号,讓人渾身冒着白氣。
冒着風雪,葉春秋則是默然地穿過人滿爲患的庭院,校尉、力士們連忙避開了道路,外頭早有囚車,顯然是爲劉大夏所準備的,隻不過……此時想必已經無人爲他喊冤了。
葉春秋不禁哂然一笑,沒有再看一眼身後之人,直接坐進了仙鶴車裏,馬車滾動的這一刻,他便已知道,劉大夏已成了過去,他會同他地黨羽,将永遠的在這個世間抹去,唯一的痕迹,可能也不過是那千秋史筆中的寥寥幾語,被後世之人,當做是笑話看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