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他隻是把葉春秋當做聰明的孩子,現在呢,卻完全不同了,誰能料到這個當初的少年,有一天一飛沖天,而今和自己已成雲泥之别。
若是葉春秋隻是來閑坐,還可以說葉春秋隻是有閑來喝茶,可是在時間緊迫之下,跑來這兒一趟,接着又急着要去拜谒其他人,至少說明葉春秋是真正的有心,是專程來拜望自己的,即便時間抽不開,還要來走動一下。
這就是誠意,而誠意,才是最重要的!
王縣令滿心歡喜地道:“說起來,你若是來遲一些日子,老夫也該調任了,既然你還有事,我也就不挽留了,早些去吧。”
葉春秋又作揖道:“他日若是有閑,一定再專程拜谒。”
在這裏遇到許多故人,讓葉春秋心裏頗是寬慰,緊接着他回到了葉家,葉家早已是張燈結彩,許多人都來了,葉春秋卻是抽了時間,特别去了河東拜谒黃家。
黃信聽說葉春秋回來了,本是要去河西的,一聽葉春秋來,大喜過望,親自出去迎他進來。
葉春秋朝他行了禮,又拜見了黃家的太公,寒暄了幾句,方才告辭。
在奉化,葉春秋欠了許多人的人情,走動是不可避免,他倒是不敢擺什麽譜,鄉裏的人和外頭不一樣,外頭的人隻看你眼前是什麽,可是鄉裏的人卻對你的底細一清二楚,若是一朝得志,卻把自己端得高高的,反而會被人暗地裏笑話。
葉春秋隻當自己還是從前那個葉春秋,該叫叔伯的叫叔伯,該稱呼先生的稱呼先生,那葉柏得意洋洋地在他的身邊作陪,這個是誰,那個是誰,葉春秋自己也暈乎乎了,在家裏住了兩日,便帶着一幹特産,重新回到了甯波去。
在甯波也不消停,葉春秋這才體會到鄉愁的可怕了,時候已經不早,他隻得上了漕運的船,一路準備北行。
登上了船,碼頭處少不得有甯波的諸官前來相送,葉春秋站在船舷,身邊的錢謙眼尖,卻道:“你看那堤上的車裏坐着誰?”
葉春秋眺目看去,便見那孤零零的河堤上,一輛仙鶴車停靠着,卻無人下車,想必是女眷,隻是看起來已在此停了許久。
葉春秋的心裏突然浮現出那一晚那張臉上并無太多血色卻又嬌俏堅強的女子,葉春秋卻是歎息一聲,搖搖頭道:“嗯,不知道,或許隻是路人吧。”
“隻是路人,我就将腦袋剁下來,十有八九是哪個閨房中的女子呢。”錢謙口沒遮攔地道。
反是鄧健對錢謙翻了一個白眼道:“哎呀,老鄧,你不要再說了,你還不明白嗎?這肯定是一筆情債,你何必非要說破?說破了,春秋又要黯然傷神了,他家裏有一隻母夜叉,誰不曉得他是身有情債,又不敢逾越雷池一步,莫說了,莫說了。”
二人一唱一和的,卻沒把葉春秋氣個半死,葉春秋不禁道:“什麽母夜叉,胡說八道。”
鄧健和錢謙便尴尬地笑了起來,互相擠眉弄眼的,難得鄧健也诙諧了一把,居然懂得了開玩笑,葉春秋隻好抿嘴,不予理會。
待船到了南京,葉春秋沒有停靠,依舊北行。
隻是這時候,沿岸上卻有快馬随船而來,一路趕上了大船,這快報的差役氣喘籲籲,登上船來,道:“曹公公有急報,說出大事了,要鎮國公及早準備。”
見這人氣喘籲籲的,像是有什麽急事,鄧健和錢謙便湊上來,二人皆是顯得凝重起來。
葉春秋反而淡定道:“到底什麽事?”
這人道:“甯波和幾處地方,民變了!”
民變了!
葉春秋愣了一下,眉頭也漸漸地皺了起來。
好端端的,怎麽會民變?這顯然是不可信的,畢竟沒有發生過什麽災荒。
葉春秋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沉聲道:“一口氣說。”
這人便道:“許多府縣,有變民圍住了官衙陳情,說是鎮國府水師襲了倭國,從此之後,江南要生靈塗炭。”
錢謙率先暴怒道:“什麽叫襲了倭國,東南沿岸要生靈塗炭?他們說的什麽鬼話。”
這人便接着道:“他們說,之所以現在倭寇不多,皆是因爲倭國雖是混亂,卻也還勉強過得去,所以許多人還不肯下海爲盜,可是水師貿然襲了倭國,到時候更多倭人衣衫褴褛,屆時豈不是倭寇更多了?還聽說,福建那兒幾個府縣也鬧得厲害,有人圍住了衙門,還有人放火呢,本地官府不敢處置,還有地方官偷偷逃了的,沖突不少。曹公公說,現在到處都是流言蜚語,有不少人危言聳聽,不過打頭的那些人,來曆似乎不簡單,更多人卻隻是跟着湊熱鬧的,也不能分辨什麽是非,不過一旦奏報到了朝廷,就是另一回事了,曹公公讓卑下來,說務必請鎮國公小心爲上。”
錢謙氣得吐血,口裏罵道:“這是什麽歪理,什麽叫做……”
反是那人似乎又想起了什麽,随即道:“曹公公還說,最該小心的,是太祖的祖訓,這才是真正要人命的。”
他說罷,對葉春秋他們行了禮,方才告辭而去。
葉春秋聽到祖訓二字,卻是一投霧水,倒是鄧健不禁打了個冷顫,神色陰沉起來,道:“不錯,我也想起來了。”
葉春秋狐疑地看着鄧健,隻聽鄧健道:“都察院裏,禦史是需熟讀大诰的,這大诰之中,确實有太祖高皇帝的遺訓。”
接着,鄧健徐徐念道:“四方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自不揣量,來擾我邊,則彼爲不祥。彼既不爲中國患,而我興兵輕伐,亦不祥也。吾恐後世子孫,倚中國富強,貪一時戰功,無故興兵,緻傷人命,切記不可。但胡戎與西北邊境,互相密迩,累世戰争,必選将練兵,時謹備之。慎記此言,若有臣子慫恿子孫貪大喜功者,罪無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