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葉少年不禁莞爾一笑,顯然有點開玩笑的意味,而後接着道:“可是他們當真是不求上進?我看不盡然,其實不是他們不上進,實在是他們讀了書,又有什麽用?龍生龍鳳生鳳,無論是在家務農,在外謀生,或是從軍,讀書對他們全無用處,他們何必要枉費心機?朝廷一而再再而三地勸學,可是學之無用啊,這豈不是南轅北轍?”
葉少年清澈的眼眸裏,變的更明亮起來,認真地道:“可是現在不同了,鎮國府給了他們學習的機會,他們的身邊,如這聖人門下一下,方才可能那個人還是你的工友,還和你一起扣着腳丫子天南地北的胡聊,卻因爲他肯去讀書,結果進了工坊,成了工長,甚至是進入了研究院,薪俸是你十倍、百倍,你會如何?”
“他們不是不上進,隻是缺一個機會吧,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他們受了一輩子窮,早就受夠了,有了榜樣就有了希望,他們和咱們讀書人一樣,也是有手有腳,也未必就愚笨,自然也都希望能夠嶄露頭角,出人頭地。”
“所以,勸說沒有用,希望才是最有用的,鎮國府不需勸說,隻需努力去增加那些讀了書方才能有的高薪職位,自然而然,會有人趨之若鹜,會有人搶破了頭。”
楊秀才全神貫注地聽這葉少年的話,聽罷後,卻是愣了一下,若是他沒有在這鎮國府授館,怕是難以理解這些話的,可是現在細細思來,竟發現極有道理,如果真要說鎮國府與其他地方有什麽不同,想必就是因爲,這裏即便你隻是讀了一些書,即便不能鯉魚躍龍門,也可以在此學以緻用吧。
楊秀才莞爾點頭,臉上露出了會心的笑意,道:“哎,受教,受教了,聽君一席話,令人茅塞頓開啊。希望,對,希望才是最重要的,誠如咱們讀書人一樣,若是全無功名的希望,誰又肯花費心思去讀書呢?都是一樣的道理,原以爲是上進和不思進取的分别,原來道理在這裏。今兒這茶,我請了吧。”
葉少年淡淡一笑,搖頭道:“不必,效果好意了,我該走了。”他促狹地朝楊秀才眨眨眼,道:“該上工了。”
楊秀才心說,授館也需上工嗎?便道:“敢問賢弟高姓大名,家住何處?若是有閑,還要拜會。”
葉少年倒是沒有扭捏,很直接地道:“我叫葉春秋,家住……嗯……喏,你看到那個鍾樓嗎?”說着,已從袖裏抖出十幾文錢,又朝這楊秀才作了揖,便徐徐而去。
葉春秋已經轉身離開了,可楊秀才卻是愣住了。
葉春秋……鎮國府……
這人是鎮國公……
早聽說鎮國公是個少年,沒想到竟真這樣年輕,可問題在于,鎮國公怎麽會出現在這兒喝茶呢?
楊秀才有些難以置信,可是等他看着窗外,卻見門口竟已停了幾輛等候的大車,幾個穿着尋常服色的人,看似隻是路人,卻在旁等候,等那葉春秋出了茶館,便上了車,在這些便衣人的擁簇下朝鎮國府方向去。
還真是……
楊秀才愣了老半天,還是有點回不過味來。
呃……我的天,這真是鎮國公……
他本想興沖沖地去尋幾個好友說此事,細細一想,又苦笑搖頭,這樣的事,隻怕就算和人說了,人家也不信吧,反而會遭人取笑。
隻是葉春秋方才所說的一席話,卻是深深地刻在楊秀才的心裏,令他越發信服和敬佩。
………………
整個鎮國府,呈現的是一派勃勃生機之景,而作爲這裏的主人,身爲鎮國公的葉春秋就這樣清閑了一兩個月,他很喜歡在這鎮國府裏獨處,穿着邊衣,或是喝茶,或是聽書,這種市井的味道,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此時,已到了秋末,萬物枯萎,落葉紛紛,乃至于鎮國府外的數十個槐樹,亦是光秃秃的。
天氣漸寒起來,葉春秋在四層的公房裏,隔着落地的玻璃窗,看着外間無數拔地而起的煙囪,還有那數之不盡的樓宇,看着那人滿爲患的街道,葉春秋面帶着幾分慵懶之色地伸了個懶腰。
許多時候,他來鎮國府,更多的隻是想來靜一靜,他喜歡這裏,喜歡這裏的鍾塔,喜歡這兒的忙碌,每到清早,曙光初露,葉春秋就會坐車從家裏來到這裏,而這時,一兩日前秦皇島送來的各種奏報也就擺在自己面前了。
葉春秋已經往那兒砸了許多銀子,所以建設的速度極快,可用一日千裏來形容,所以的建設,都是按葉春秋的要求,繪制成圖紙送去,大量地運用了水泥,甚至某些特殊的建築,直接用了鋼筋。
葉春秋不禁在想,時候……應當差不多了。
從錦衣衛的奏報來看,那些私商和倭寇似乎已經開始合流,葉春秋也已打算再過一些日子,便動身前去秦皇島巡查。
這些日子,劉大夏和盧文傑二人都一直閉門不出,尤其是那盧文傑,已經告病,謝絕任何來客。
顯然,他們都在等,在等這最後一刻,而葉春秋也在等,現在……似乎雙方都在暗中積蓄着力量,隻等這最後緻命的一擊。
今兒正午的時候,葉春秋在公房裏小歇了片刻,可是當他起來後,卻發現鎮國府外,竟來了不少的馬車,足足七八輛,還有不少的禁衛。
“陛下來了?”葉春秋不由地在心裏猜着。
他從窗戶前眺望外頭,微微皺眉,下一刻,又覺得似乎不對。
如此的大張旗鼓,陛下一定會坐龍車來的,既然沒有龍車,陛下又非微服出巡,那麽……
他反而有些猜不透,于是連忙快步下樓,卻見劉瑾、張永、谷大用諸人氣喘籲籲地正要進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