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銀光閃閃,與貼近海面的晨陽互相映襯,猶如一幅精緻好看的畫,而在此時,駐紮于塘沽的天津衛,驚詫地看到在海灣處,一個個龐大的船影透過晨霧,緩緩出現。
天津外海,即便是有艦船,也是形影單隻,大多是市舶司的艦船,或是外藩的使者。
可是現在,他們分明看到這薄霧之中,突然乍現一個個巨大的船影,這種狹長的大船,他們見所未見,那鼓起的風帆,已經開始收起。
鎮守于此的軍戶,祖祖輩輩都在此衛戍,還從未見過這樣的船,或者說,還從未有這樣規模的船隊來過此處。
于是乎,整個碼頭處已是慌亂成了一團,指揮楊羨得了消息,匆匆而來,看着那海面上龐大的不速之客,立即發出了厲吼:“是賊船,是賊船,是佛郎機的賊船。”
好歹他看過一些邸報的,見識要多一些,佛郎機襲泉州的邸報,他曾見過,就曾有過佛郎機艦船的描述。
接着又傳出他那嘶聲裂肺的大吼:“迎敵,迎敵!”
整個碼頭,像是燒沸的熱鍋一般,頓時沸騰起來,慌張失色的的軍戶們連忙去搜尋武器。
等大家尋到了武庫,才記起這裏常年都是大門緊閉,隻見連鐵鎖都已鏽迹斑斑。
好不容易有人将武庫的大門砸開,衆人才發現裏頭的長矛的木頭一概朽壞,知餘下鏽迹斑斑的矛頭,火铳亦是像是鍍了一層綠衣,鏽迹斑斑,浮着一個個鏽泡。
一窩蜂的人看到這些,臉色雖都很是糟糕,可還是随手抄起了‘武器’。
而收帆下錨的佛郎機戰艦不動了。
緊接着,轟隆一聲,這巨大的轟鳴便已壓下了怒濤和潮濕的怒吼,天上如雨一般的炮彈朝着岸邊飛來,實心的鐵球瞬間射出,被燒得燙紅,雨點一般,将棧橋和庫房砸了個稀巴爛,這種所謂的‘炮火’,可能在後世看來不值一提,可是從船上射出火炮,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足以令人驚心動魄,吓尿人的褲子了。
緊接着,一艘艘的小船自大艦上放了下來,佛郎機的水兵順着纜繩,麻利地溜下小船,這一搜搜密密麻麻的登陸小艇,迅速地在水面上開始滑動起來。
塘沽大亂,根本無人去守備登陸的灘頭,坐落在塘沽口的幾處高地設置了炮台,指揮楊羨急匆匆地帶着親兵抵達炮台處,可這裏的崗哨早已不見人影,他怒氣沖沖地道:“放炮,放炮。”
“大人。”一旁的親兵一臉委屈地道:“這炮已是兩年不曾用過了,自從兩年前巡按臨按于此,檢查兵備,放炮的時候炸膛,傷了好幾個弟兄,之後便……”、
楊羨氣得跺腳,卻見那滿天的火雨呼嘯落下,他心知大勢已去,看到一艘艘登陸艇遊弋而來,甚至有小船直接沖上了灘頭,一個個紅毛的龍蝦妖兵躍下了船,他的心裏頓時浮出了無盡的悲哀。
平時從沒想過天津會遇襲,這裏實在已經承平太久太久,朝野内外,所有人都将他們當做是‘閑人’,讀書人視他們是浪費糧食的閑漢,而他們自己也是自輕自賤,除了照顧着自己的軍田,早已不将武備當做一回事,可是現在,當大敵突然來襲……便是臨時抱佛腳也不成了。
“不許退,讓大家不許退,失了天津,京師就危急了,傳令……傳令……”
雖是面對此時的四面楚歌,心頭不免慌亂,可他多少還是有幾分見識的,知道這事的關系重大,他若是衛戍泉州,衛戍的是甯波、廣州,或許還可後退,可是這裏,絕不能退啊。
天津既是京師的門戶,可怕的是,這還是運河的轉折點,一旦這裏出了任何意外,就意味着南北運河徹底中斷,這是何其可怕的事,京師沒了漕糧,天下非要大亂不可。
漕運,關系重大啊。
楊羨咬着牙,從腰間拔出刀來,怒吼道:“殺妖兵去,有死而已。”
可是這時,灘頭已經聚集了越來越多的龍蝦妖兵,緊接着,一排的火槍射出。
啪啪啪……
這些訓練有素的佛郎機人,從艦船靠近港口,再到落帆下錨,到登上平底小艇沖鋒,再到上了灘頭,可謂一氣呵成,這些百戰之兵,用葡萄牙語呼喝着,口氣之中,不見任何的緊張,這樣的場景,他們再熟稔不過了,從北非到好望角,從印度到錫蘭,從馬六甲至此,今日的登陸,對于他們來說就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的平常。
火槍一響,佛郎機人凝聚在陣地上,立即升騰起一團硝煙,有個帶隊沖殺妄圖半渡而擊的千戶和他的七八十個軍戶,頓時化作了槍下之魂。
炮台上的楊羨看着,不由打了個冷戰,他這時明白,他們所面對的,根本不是一群騷擾的賊寇,而是一群真正訓練有素的軍隊。
完了,全完了。
此時,他倒是還存了幾分清明,連忙拉着身邊的一個親兵道:“立即……立即向京師傳訊,用快馬,用快馬,拿本官的勘合,百裏加急,天津……要陷落了,請朝中諸公做好應變的準備吧。”
楊羨閉上了眼睛,接着道:“告訴他們,卑下楊羨,深受國恩,無以爲報,今日隻有粉身碎骨而已,去,快去。”
他說罷,眼中浮出了拼死般的狠色,天津太重要了,一旦失陷,這個責任,他擔當不起,這是真正的天下震動,是真正的國家危如累卵,其意義,已經不亞于是土木堡之變了。
咬了咬牙,對剩餘的親兵道:“今日若逃是死,不如給妻兒們掙個撫恤吧。随我來!”
塘沽口岸,火槍大作,硝煙彌漫,那已經凝聚起來的‘龍蝦妖兵’,已是列爲了烏壓壓的方陣,随着那叽裏呱啦的怪叫聲,在輕快的軍曲号子聲中,浩浩蕩蕩,深入内陸,遺留下來的,不過是遍地的殘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