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到了,而一到午時,從窗上遠遠地眺望,遠處的各家工坊便開始下工,可見到無數密密麻麻的人流自工坊中出來,那本有些清冷的街道上,頓時變得喧嘩起來。
葉春秋看着無數的人流,心底深處,升騰起了一絲希望。
這些匠人,某種程度來說,将會是一支和自己去改變的力量啊,工業人口和農業人口是全然不同的,爲何說農民目光短淺,這倒不是歧視,而是在于,這個時代的農民大多隻被局限于一個方寸之地上,他們從出生開始,可能最大的見識就是幾裏之外的集市,他們的左鄰右舍,一成不變,日複一日,所接收到的訊息,永遠都在方寸之地。
而工人全然不同,他們從四面八方彙聚在一起,彼此都有各自的信息和見識,而因爲工人需要協作,就會産生交流,這種交流頗有些像是工業時代跨越了信息時代一樣,原本工業時代,人們要獲取知識,就少不得需要書本,而書本畢竟不是無限供應的,可一旦進入了信息時代,知識和各種新聞便開始爆炸式的增長,這就使那些即便不必出門的人,其知識含量可能都要遠高于工業時代一個到處漂泊的所謂‘精英’。
人和人相互交流,其實和交換沒有什麽分别,河南來的匠人與江西來的匠人在一起閑聊,用不了多久,二人都獲得了兩地的風土人情,而一個知道兩地風土人情的人又與另一個人交流,那麽他們的眼界,他們的目光,顯然比那些在田埂裏勞作,甚至連當今是哪個皇帝都不知道的農人不知要高了多少倍。
這幾日,葉景分派了新職,卻是令葉春秋頗爲錯愕,竟是直接調去了都察院任陝西科道禦史,并且立即巡按陝西。
葉春秋微微一愣,這個任命有些蹊跷,葉春秋不敢怠慢,立即去打聽了一番,這才知道,原來陝西道的禦史确實有一個缺額,此次任命,乃是都禦史劉宇舉薦。
劉宇有這樣好心?
又或者是故意讓自己的父親進入都察院,好要挾自己什麽?
這顯然是極有可能的,不過葉春秋終究不太将此事放在心上,畢竟,他要要挾就要挾好了,而自己的爹卻是實實在在得了好處。畢竟從縣令到禦史,雖是平級的調動,卻是直接從濁流轉化成了清流,這種意義非同凡響,絕對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葉景新官上任,便需立即前去陝西各府巡按,他走得匆忙,葉春秋則還是親自去相送,這已不是葉景第一次遠行了,所以父子二人在長亭上也不過是相視一笑,交代了一些事,雖是心裏有所不舍,卻也不至于心情太過郁郁,目送葉景離開,葉春秋帶着幾分惆怅,便趕去了鎮國新軍的大營。
畢竟如今的他,還有許許多多的事等着他,沒有太多的時間讓他去難過對親人的不舍!
已過去了半月,正德五年已到了歲末,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可是當葉春秋抵達鎮國新軍大營的時候,大營裏的操練依舊是如火如荼。
五百個新卒,在這校場上,一個個都已經換上了闆甲,因爲到了下午,所以現在也已不再隻是煉體術的操練,而是刺殺的訓練,老兵站在了前隊,新兵則是在後隊,每一個緊緊握着鋼矛,手上與鋼矛上早已凝結了一層冰霜,新兵的口裏噴着白氣,厚重的闆甲似乎與身體凝結在了一起,雪絮飄然而下,輕輕地在他們護肩和頭盔上覆蓋了一層薄雪。
他們必須得保持着收矛的動作,紋絲不動,那葉世寬在隊伍之中,感覺自己整個人已經僵硬了,手上的鋼矛帶着刺骨的寒意,通過了手心襲遍了他的全身,這樣的動作,他已經保持了足足半個時辰,可是負責操練的王守仁卻隻是背着手,穿梭在每一個新兵之間,規範着他們的動作。
目視前方,身子微微弓起,持矛的雙手要與鋼矛平齊,長矛的矛尖要做到微微上揚三十度,前後腳相距一步。
在這新軍營中雖然隻有二十多天,可是對于劉世寬來說,卻比半輩子都要長,這裏做什麽都要求一絲不苟,一丁點的細小錯誤都不能出現,他根本不知道這樣的操練有什麽意義,若說煉體術還可增強自己的體魄,增加自己的飯量,可是所謂的突刺操練,很多時候卻并不是刺,而隻是讓你的身體紋絲不動,雖然已經入營近一月,已經慢慢适應,可是在這天寒地凍的天氣裏,卻令他一分鍾都不願熬下去。
若不是軍令如山,懲罰極重,葉世寬也不想在同袍面前丢臉,此時他甯願丢了鋼矛,解甲歸田。
葉春秋便背着手站在校場之外,默默地看着操練的新兵,猛地,王守仁突然大喝:“刺。”
前頭的老兵,已是一齊刺出鋼矛,帶着雷霆之勢,整齊劃一。
可是後頭的新兵卻顯得摻差不齊了,有人早刺一些,有些手忙腳亂得還未刺出,也有人未盡全力。
王守仁隻得走到了後隊,繼續規範他們的刺出動作,葉春秋的這個幹瘦的大舅哥,做任何事都要求一絲不苟,力求完美,甚至葉春秋到了,他也不爲所動。
此時,王守仁走到了葉世寬的跟前,他先拍了拍葉世寬的腰,葉世寬忙是将腰緊繃,接着狠狠一拉他的手,使他的鋼矛前移一寸,接着又走到下一個人的跟前,繼續規範。
這些新兵的表現,其實比葉春秋當初所預想的還要好一些,或許是因爲有老兵幫帶的緣故,雖然依舊還很生澀,卻至少已經超出了預期。
今兒夜裏是葉春秋上夜課,明倫堂裏沒有壁爐,也沒有任何取暖的暖爐,所有人都跪坐于地,聽着葉春秋的宣講,足足一個時辰,葉春秋這才出了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