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也看出葉春秋郁悶的臉色,隻是笑了笑,便又轉入正題道:“現在已經有人将鎮國府比作是行宮了,你看,鎮國公不就是陛下嗎?這鎮國府和行宮又有什麽分别?現在大家就等挑你的錯呢,我已派人偷偷地打探過了,那個劉宇,甚至是楊廷和,似乎都在背地裏……”
背地裏……
葉春秋默默地點了點頭,其實他很能理解自己的處境。
劉宇對他的怨恨,自是不必說的,而楊廷和,估計已經完全品味出葉春秋在那場内閣大學士之位争端裏的角色,而這一次不正是劉宇和楊廷和給他找麻煩的好時機嗎?
怎麽說呢,現在葉春秋最大的問題就在于,若是這鎮國府太寒酸,皇帝看了,不免心中不喜,劉瑾和張永這些人少不得要背地裏說幾句壞話,當着朱厚照的面說自己如何如何的刻薄了天子,雖然朱厚照也未必會肯聽,可是終究會讓朱厚照心裏留下遺憾。
想當初建立鎮國府,朱厚照可是出了大力的,地是他從壽甯侯那兒倒騰來的,大臣們反對,是他咬着牙力排衆議,所需的匠人也是他屢屢催促着戶部撥發錢糧,工部征募匠人。
可以說,沒有朱厚照,就絕不會有這鎮國府。
若是這個時候,讓朱厚照大失所望,即便朱厚照不會怪在他的身上,可以小皇帝的性子,多半也要悶悶不樂很久。
葉春秋深知朱厚照對于鎮國府所寄以的厚望,更明白這一次小皇帝給他足夠多的信任,所以他無論如何,都必須讓小皇帝滿意。
可是對于文官來說,這又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有人将這鎮國府當做是行宮,那麽葉春秋是行宮建造的主要負責人,皇帝要建行宮,曆朝曆代,文官都是不同意的,那些負責監造的人,幾乎沒幾個人有好名聲的,因爲你滿足了皇帝的私YU,投了天子的喜愛,就不免要被人戴上一頂逢迎谄媚的帽子。
想想當年給武則天修建明堂的薛義,想想當年給宋徽宗主持花石綱的蔡京。
這些人不一而足,卻都成爲了奸臣的代表人物。
現在有人将鎮國府比喻爲行宮,擺明着是讓葉春秋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若是奢華,那就是讨陛下的歡心,若是簡樸,皇帝又不高興。
而最重要的是,宮裏據傳已經許多人不滿了,不滿的也不隻是劉瑾和張永,還有一些平時不顯山露水的太監,本來陛下是打算建豹房的,一旦營造豹房,從宮裏到工部,不知有多少人可以上下其手,更不知有多少人能從中得利,這可是無數的錢糧啊,現在倒好,營造鎮國府了,而且一切都是葉春秋負責的,一個子兒都落不到他們的口袋裏,想一想,實在令他們覺得心酸。
别看這宮中的那些小太監不起眼,可是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大象的,朝廷任命的地方官,厲害不厲害?個個都是金榜題名的進士,比地方上的那些胥吏不知高到哪裏去了,結果還不是被一群胥吏耍得團團轉?
葉春秋抿抿嘴,對錢謙道:“有勞你來告知,這件事,我會注意的。”
錢謙咧嘴笑了,他朝葉春秋很暧昧地看一眼,才道:“我們的關系不同,自是讓你小心一些,我現在已經撒出了人去四處打探了,會立即來禀告,叔父好自爲之吧。”
送别了錢謙,葉春秋的心情還算淡定,果然這個世界,你得到了什麽就要失去什麽啊,拱着老丈人入了閣,将來的好處自然是不可限量的,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就不免要遭很多人的記恨了。
世上的事,果然永遠沒有兩全其美的。
錢謙一走,葉老太公卻在堂外探頭探腦的,葉春秋見葉老太公那雞賊的樣子,不禁無語,道:“大父,怎麽了?”
葉老太公巍顫顫起來,讪讪道:“方才看到個錦衣衛來,我啊,心裏冷得慌,生怕…哎,東窗事發啊…”
葉春秋不禁哭笑不得,隻得道:“孫兒堂堂正正,兩袖清風,哪裏來的東窗事發?”
“呀。”葉老太公闆着臉道:“可不要這樣說,那些被拿了的貪官污吏,哪一個不是說自己兩袖清風的?弘治年間,甯波有個知府,也說自己奉公守法,逢人就以清廉自诩呢,結果如何?從他河南老家裏,抄出來的銀子可以堆砌出一個屋堂了,春秋啊,聽大父的勸,即便是貪贓,也要有技巧,不能貪婪無度,不要什麽人的銀子都拿,得先看人,再看事,這有的人啊,人前對你笑呵呵的,一旦出了事,轉手就把你牽扯出來,這樣人品卑劣之人,切切要小心才好。”
葉春秋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也懶得解釋了,隻是道:“孫兒一定謹遵大父教誨。噢,大父,聽說大家要準備回鄉了?”
葉老太公道:“是啊,你也成家立業了,大家看着高興,可是畢竟這兒不是家啊,他們自然要回去的,聽說你爹也準備有新的差事了,大概就是這些日子又要外放了,從此往後啊,這座大宅子裏,也就老夫和你們夫妻兩相依爲命啰。”
葉春秋聽着有點不對,腦子有點暈暈的,相依爲命?怎麽好像哪裏不對……
“大父不走呀。”葉春秋猛地瞪大了眼睛,然後驚詫地看着葉老太公。
葉老太公坐下,然後把腿輕輕一翹,道:“本來是要走的,可是不放心,你啊,什麽都不懂,家裏家外的事,沒有人拿個主意怎麽成?大父啊,心裏放不下你呢,所以就想着,隻讓你三叔他們回去,你的媳婦兒好是好的,可畢竟才是跟你成婚沒多久,隻怕還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老夫畢竟操持了幾十年的家業,誰欠咱們的租子,哪家的長工做事出力多,心裏都是有數的,這都是人生幾十年的寶貴心得啊,不能荒廢了,所以思來想去,還是留在京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