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直接一票否決,不是庶吉士,就說明他沒有在翰林院裏擔任過職務,而是靠着地方官升任起來的。
翰林入閣,這是傳統,因爲庶吉士進入翰林之後,會經曆過許多專業的培訓,無論是進國史館、待诏房或者是詹事府,這些學習的經驗,都和治國平天下有關,所以非翰林不入内閣,這是不成文的規矩。
張彩卻是面無表情地道:“李賢也非翰林。”
李賢乃是英宗時期的内閣大學士,他就不是翰林出身,而且此人入内閣之後,官聲很好,張彩便借此反駁。
李東陽這一次似乎是鐵了心和張彩對着幹,他微微一笑道:“李賢提《正本十策》,雖無翰林之名,卻有翰林之實,敢問侍郎劉玑可有此學識嗎?”
張彩皺了皺眉,一時語塞。
李東陽又道:“吏部右侍郎梁儲,時二十四歲,便應戊戌科會試中會元,殿試二甲第一名。金殿傳胪,入翰林爲庶吉士。此後于弘治四年累官至翰林學士,又轉任吏部右侍郎,曾主持過科舉,爲人清正,素有官聲,陛下,臣以爲梁侍郎可以。”
朱厚照對他們提議的人,大多沒有什麽印象,卻也沒什麽主意。
張彩便笑了:“梁儲是去歲轉任地吏部右侍郎,臣與他也算是同僚,不過他在京察之中,卻多爲懈怠,臣以爲,此人不宜入閣。”
這張彩和李東陽就好像是卯足了勁,非要拆台不可,雙方你來我往,但凡是任何的提議,大多都予以否決。
朱厚照聽着頭痛,眼看就要到正午,也不見有個适合的人選出來,葉春秋看在眼裏,卻隻關注着劉健,因爲自始至終,劉健都沒有發言。
時候不早了,朱厚照隻好灰心喪氣地道:“天下之大,難道連一個人選都沒有嗎?今日就議到這裏,明日再說,朕要用膳了。”
“陛下……”正在這時,劉健終于開口了:“臣有一個人選。”
衆人打起了精神,紛紛聚精會神地看向劉健,畢竟是首輔大學士,他的意見本就是舉足輕重。
朱厚照正惱着明日還要繼續爲這種事而煩心,現在聽到劉健有人選,不禁急道:“不知是誰?”
劉健淡淡地道:“臣以爲,南京吏部尚書王華可以。”
一言既出,滿殿就沒人做聲了。
謝遷和李東陽諸人顯然是認可王華的,對他們來說,這至少是最不壞的選擇。
可是此時,張彩的臉色卻是一沉,他猛地感覺到有些不妙了,竟是發現自己無法反駁,王華是帝師,你能挑出什麽錯呢,何況無論是資曆還是出身,王華幾乎都是無可挑剔的人選。
想了想,張彩隻能道:“王公?他前幾次緻仕,都說年紀老邁,體弱多病,臣擔心……”
葉春秋見到了機會,因爲他看到了朱厚照松了口氣的樣子,這就說明朱厚照已經厭煩了,現在隻求有一個各方面能夠接受的人選就好,而這幾乎等同于是張彩唯一一次否決的機會,張彩隻能用身體來做文章。
葉春秋立即道:“有勞張公關心,泰山大人身體很結實,何況他正在壯年,哪裏來的多病?”
張彩的臉不由地抽了抽,人家女婿都跳出來說話了,你還能說什麽,他抿了抿嘴,沒有再說什麽。
朱厚照見狀,打起精神道:“王師傅啊,可以,那麽就他了,既然諸卿在此都無異議,那麽過幾日,就廷推做最後的決斷吧。”
葉春秋已松了口氣,雖然還需要經過一次廷推,才能把這個程序走完,可是現在,張彩等人已經推不出更好的人選,即便是極力反對,也找不到理由,那麽這件事也就算是闆上釘釘的了。
大功告成!
葉春秋心裏不由雀躍,他幾乎可以肯定,劉瑾若是知道王華入閣,多半會氣死不可,其實從一開始,劉瑾、張彩幾人都陷入了一個誤區,葉春秋的這個已經被趕出了權力核心的嶽父大人,在此時屢屢上書乞歸緻仕,他們便一直沒有将王華當做過威脅,可是萬萬想不到,最後的結果卻因爲楊廷和與那劉宇的兩敗俱傷,而讓王華輕松上位。
不容易啊。
從此之後,自己就是武英殿大學士的女婿了。
既然議定,衆人便紛紛告退,朱厚照獨獨留下了葉春秋,道:“春秋,陪朕進膳。”
葉春秋不敢怠慢,留下來陪着朱厚照吃過了午膳,朱厚照的神情有些懊惱,道:“其實當初楊廷和或是劉宇入閣都好,王師傅入了閣,朕的心裏就感覺有些毛毛的,哎……可有什麽辦法呢,畢竟沒有比他更好的人選。”接着,他便朝葉春秋笑道:“朕沒有對你的泰山不敬的意思,他也是朕的恩師呢,隻是,春秋,你見了自己的恩師,難道不會害怕嗎?”
隻有陛下這樣的人才會害怕吧,葉春秋心裏想,卻是随即道:“陛下,人懂了敬畏,是有益身心的。”
“嗯?”朱厚照愣了一下,道:“這是什麽道理?”
葉春秋道:“曆代亡國之君,亡國的理由有許多種,卻多有一個共同之處,那便是不知敬畏,商纣王不敬畏比幹,所以周代了商,二隋炀帝卻是常常對人說,他不喜歡别人提出批評的意見,那些地位高還想藉由批評來博取清名的家夥,他是很看不慣的。至於地位低的人批評他,雖然可以稍微原諒,但最後也不會放過。陛下,你看,這二人都是沒有敬畏之心,難免自負,最後亡國身死,豈不可歎?”
朱厚照聽得雲裏霧裏的,愣愣地道:“這和王師傅入閣有什麽關系?”
葉春秋真有一種想敲開他腦殼看看裏面裝着的是棉花還是沙子的沖動,可還是耐心地解釋道:“陛下,臣在誇你呢,曆來的暴君,多是不知敬畏,而陛下能敬畏家嶽,豈不正說明陛下乃是聖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