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觀這葉家來看,這葉家長房無疑是這葉家裏最有出息的,就葉老太公手上的懿旨來看,這長房往後無疑就是光大葉家的頂梁柱,族人的一點點的行爲對葉景父子産生負面影響,無疑就是拖葉景父子的後腿,也等同于拖葉家的後腿。
隻是……堂中諸人都是鴉雀無聲。
改族規一般是需要各房同意的,可是一旦訂立了規矩,這可比賣身契還要狠,這賣了身尚且還有贖身的可能,可是一旦改了族規,這族規又是苛刻無比,這就等于是完全的人身依附了,将來自己的子弟若是有了什麽大出息,也照樣還得對長房言聽計從。
也就是說,現在葉老太公直接抛給了他們一個繩索,讓他們自己套住自己,從此以後想要逃脫,那可就真正比登天還難了,族中的家法和私刑可是真正要人命的。
可問題在于,他們大多隻是尋常人家,大緻隻算是甯波的小地主,而今長房出息到這個地步,今日放棄,就等于是自動與長房斷絕了關系,對于他們來說,這簡直就是天大的誘惑的,且不說别的,單單這個葉侍學族叔、族伯的名義擺出來,地方上的官吏都要禮讓三分,哪個不要陪一個笑臉?
沉默……可是沉默之後,葉柏這時候第一個站出來表态了:“長房有出息,我這做春秋叔叔的與有榮焉,爹說的沒錯,這族規是要改一改了,葉家不是從前的小門小戶了,再墨守成規,将來不知惹出多少事,我是極力贊成的。”
“咳咳。”這時有人巍顫顫地起來,是遠在鄞縣的一個叔公,不過不算什麽遠親,勉強是三服内的親戚,而今他胡須都已經花白了,這一次是趁機上京師來走一遭看看熱鬧的,他咳嗽了老一陣,方才道:“這話說的沒錯,咱們哪,不能墨守成規了,我這把老骨頭也跟着表個态吧。”
就近親來說,他這親就變得遠了,正怕巴結不上呢,畢竟從前的時候,和葉家正房走動也不多,現在尋思着這一次再落于人後,這門親不知還算不算,現在趕緊表個态,算是有了‘擁立’之功。
其實到了這個份上,大家隻是不願做出頭鳥罷了,現在有人表态,也紛紛點了頭。
葉老太公在這時候,表現出了精明的一面,他不怕各房甚至這些遠支諸房部攀上來,現在趁着大家眼紅耳熱的功夫,先将這件事辦成,辦成之後,這整個葉家諸二十多房,林林總總數百口人,可就徹底都在新族規的約束之下了。
他坐下,現在滿心要盤算的是,如何将這族規訂死,别看其他地方,他不甚懂,在這京師裏也鬧了不少笑話,可要說到族中的事,葉老太公卻是再熟稔不過了,自然是怎麽偏着長房嫡男、嫡孫就怎麽來,這時候有什麽好客氣的。
葉老太公慢悠悠地道:“既是要改立族規,這第一條,老夫就先抛磚引玉吧,自此之後呢,各房的土地和錢糧,都要重新核算一下,咱們哪,得把拳頭攥起來嘛,早幾輩的時候,祖宗們分了家,可今時不同往日,依着我看哪,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咱們得先把家合起來……”
葉春秋在旁聽得心驚肉跳。
狠,夠狠。
他終于見識到了葉老太公狠的一面了,有一句話叫什麽來着,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其實各房已經漸漸疏遠了,可現在卻是一個合家,這就等于是明搶了。
你們的土地和房産統統得拿出來,從此之後,就是葉家的公産了,嗯,這家産,當然是族長說了算,葉老太公就是族長啊,葉景是長房嫡男,将來葉老太公過了,就是葉景當家,之後是葉春秋,再之後就是葉春秋的兒子,你們統統不能有私産,這家當哪,往後大家平時吃用,當然是大家長說了算,誰去讀書,誰不能讀,誰管着哪塊地,誰想辦法安插到哪兒,都是一言而斷。你想說個不字都不成,且不說會有家法,你有房産和地産嗎?你什麽都沒有,離了葉家,就是乞丐。
葉春秋吐了吐舌頭,這葉老太公,平時看着挺好忽悠的樣子,可是精明起來,真真是可怕,若是讓他年輕幾歲,身上紋條龍虎什麽的,腰間再插一把西瓜刀,放到後世的缽蘭街,多半也是一條響當當的好漢。
誰曉得葉春秋這小小的舉動卻是被老太公眼角餘光掃見,他風淡雲輕地翹着腿,不禁想,這樣的事兒,讓春秋摻和什麽,将來該他懂的時候自然會懂,于是便道:“春秋啊,你該去謝恩了啊。”
“噢,噢。”葉春秋想起來了,是該去謝恩,忙道:“那麽孫兒去了。”
後頭肯定還不知有多少殺招呢,無非就是萬惡封建主義大家長的那一套,禁锢族中的财務自由、人身自由之類。
葉春秋覺得今日不能好生在旁揣摩和學習實在有些可惜,卻還是乖乖地向諸位叔伯們一一行禮,告辭出去。
見葉春秋走了,葉老太公頓時覺得自己更放得開一些了,他若無其事地把手肘子搭在了案幾上,那份懿旨就在他的手肘邊呢,捋了捋山羊胡子,也不知是此時,是他這個人醒目,還是身邊的懿旨更加醒目,他笑容可掬,目光卻是微微一沉,道:“來,咱們繼續說,大家都是親戚,打斷了骨頭連着筋的,所以呢,既是修改族規,總要集思廣益,老夫……是很開明的,有什麽話今兒敞開來說,省得以後啊,想後悔都難。”
堂中還是沉默。
“噢,你們都不說了,那老夫就倚老賣老,自說自話了,大家也莫要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