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煽風點火,再沒有人比葉春秋更擅長了。
倒不是他擅長造謠生事,而是葉春秋懂得這輿論所需的必要條件。
人嘛,總是喜歡八卦的,卻也不是什麽都能引起所有人的興趣。
可若是這種八卦牽涉到了皇親國戚,牽涉到了驢子,牽涉到了驢子坐轎,若是再用正直的大臣和宮中聞言震怒之類的元素糅合一起,就足以讓所有人來了興緻了。
驢坐轎子,坐轎子的是驢,這笑話一出,當真是風靡了整個京師。
人終究還是有些仇官仇富的,畢竟尋常的百姓苦哈哈,你們這些高官富賈呢,且不說你們平時養尊處優,這出入都得人擡着,看了的人,心裏羨慕之餘,也不禁有氣。
于是乎,這驢子坐轎就更風靡了,許多人都在背後拿這個來取笑,某些人聽了,就心裏不自在了,這驢在這個時代簡直就是罵人的利器啊,導緻不少大人上值,都刻意地趕早一些,怕街上人多了,引來某些嘲諷的目光。
做官的人是最要臉面的,似那姓張的那般沒臉沒皮的事,終究還是少之又少。
…………
在劉府裏,劉健本就出身大族,所以劉健這位首輔大學士,府邸規模不小,今兒清早的時候,他已穿好了朝服,徐步走到了中門。
這時早有伺候他的仆役在門口等了,劉健是個素來低調之人,雖貴爲首輔,平時卻都隻是一頂青尼小轎出入。
早有仆役已爲他掀開了簾子,轎子向前垂下,專等老爺入轎。
劉健看着這頂小小的轎子,卻是有些失神。
外頭的一些流言蜚語,他不是沒有聽說過,想到那驢坐轎子,他心裏就滿不是滋味的,别人可以不顧那風言風語,可是劉健不能不管不顧啊,這一輩子換來的清譽,雖然人家未必也敢笑話他,大多數人對他還是敬重的,可是他很愛惜羽毛,總是覺得有那麽一根刺在喉頭。
劉健向前徐走了兩步,卻突然想起了什麽來,随即道:“前幾日,不是鎮國府送來了一輛馬車嗎?”
管事的忙是躬身道:“是,前幾日特意送來的,還跟老爺禀告過。”
劉健背着手,隻漫不經心地點點頭,道:“上次聽你們說,王公來府上拜谒,也是坐車來的吧?”
管事便道:“沒錯,是坐車來的,王公還說了好呢。”
劉健沉吟了會兒,終于道:“去将那車拉來。”
“老爺,這坐車……不好吧。”
坐車确實不太好,官家嘛,當然是要坐轎子,哪有坐車的啊。
劉健卻是笑了,不以爲意地道:“他王公坐得,怎麽老夫就做不得啦,無妨的。”
劉家的家人忙是拉了車來,這車,其實劉健也是第一次見,本來在他的印象中,多半就是那兩輪前頭套了馬的尋常車馬,可是萬萬料不到,這車竟是四輪的。
四輪……
他眯着眼睛,這大明朝的馬車都是兩輪的,到底什麽原因,其實劉健卻是不知。
而事實上卻是,中國古代并沒有前輪轉向的裝置,因而主要發展的乃是兩輪馬車,而兩輪馬車雖然适合轉向,四輪若是沒有轉向裝置,就隻能前後,而不能左右轉彎,當然,四輪馬車的好處就在于平穩和舒适,此時劉健很快就發現,這馬車和他平日所見的馬車不同了。
因爲是四輪,又特别是以傘狀的方式,同時繪了彩漆,所以顯得格外的雍容華貴,四個大輪顯是精鋼打造,輪毂處還不知套了什麽東西,似是什麽軟物,馬車之前竟還有一個與車廂連接的小椅,顯然是車夫坐的。
這馬車,可比八擡轎子顯得氣派多了。
尤其是那車廂上,用金漆銘刻的少師劉府之類的銘文。
車子送來的時候,專門有人給教授了一些趕車車夫的知識,比如如何轉向,如何加速,甚至連遇到緊急情況刹住車的裝置也有,在車夫座下就有一根長杆子,用力一掰,就能使車盡力停住。
這車夫原本以爲老爺不可能會坐這車,多半也就是府裏的一些小姐孫少爺們鬧着玩的時候坐一坐,所以也沒什麽準備,這時候倒是有些緊張了,忙不疊地去開了車門,車門上有個專門的小台階,所以也不必似其他馬車一樣需要踩着高凳上去,那樣太不雅。
劉健終究是首輔,雖然見到了新事物,卻也不至于露出什麽驚駭之色,他徐徐上車,車裏的空間不小,竟有專門用玻璃燈罩的馬燈,就挂在車裏,隐隐透着燈光。
因爲這車乃是送來給劉健的,自然是‘尊貴型’,裏頭是一個大沙發之餘,靠着沙發,還有一個很小的茶幾,邊上還有幾個小抽屜,顯然可以放置一些公文,甚至在那茶幾上,竟還有一個内凹下去固定茶盞的小園孔,如此一來,一盞茶放上去,固然馬車會颠簸,也不至于将茶水颠出來。
劉健這時卻覺得新鮮了,這顯然和坐轎是完全不同的體驗,他慢悠悠地坐在了沙發上,整個人立即陷入了柔軟的沙發中,沙發上頭蒙着皮,裏頭卻有彈簧和棉絮填充,這一坐,何止比平直的官帽椅舒服十倍,就算比起那轎子,也舒服了不知多少。
劉健坐在這兒,才發現有那麽點兒真正做官的氣派,此前的那轎子,哪裏能有這樣的享受?雖然有人用八擡轎子,也能舒舒服服,可是劉健也坐過八擡大轎,卻還是比這個要欠缺不少。
“不過,馬車走起來會颠簸一些,還是有一些遺憾。”劉健心裏這樣想着,不由搖搖頭,卻在這時,馬車終于開始動了,因爲車廂是密封,所以那前頭車夫駕的一聲,隻是隐隐約約地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