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根本的問題就在于,弘治天子隻有朱厚照這麽一個兒子。
張太後可不傻,許多人她見識得多了,天子幾乎是生在蜜罐裏的,哪裏能跟那些身經百戰,從出生開始就闖過獨木橋的大明精英相比。
說難聽一些,人家賣了你,你說不定還開開心心地給人數錢呢。
可問題就在于,是人就有私心,也正因爲如此,雖是張太後賢明,卻一直縱容着朱厚照,曆史上的朱厚照蓄養了八虎,還收了一百多個義子,這些人弄得朝野怨聲載道,可是張太後卻不出聲,這是爲何?
根本的問題就在于,張太後很清楚,朱厚照的這些義子和身邊的宦官是完全攀附在朱厚照的身上的,榮辱與共,朱厚照一旦駕崩,這些人都沒有好果子吃,都得死無葬身之地,所以這些人雖壞,卻是忠心耿耿,一切都會爲皇帝考量。
因此,從某種程度來說,在小皇帝‘昏聩’的背後,也有張太後自己的盤算。
葉春秋救了夏皇後,救了太子,和朱厚照的關系又是匪淺,從大同回來的路上,朱厚照竟還與他結了兄弟,這本來也是胡鬧之舉,可是張太後卻是有着更深遠的想法。
宗室是不可信的,因爲宗室流淌着的是皇家的血液,随時有取而代之的可能性;外朝的那些人,大緻也不可信,他們各有各的盤算;劉瑾這些人,倒算是忠心耿耿的,可問題在于,這些人的逼格太低,沒前途,說難聽一些,就是做事不漂亮,會滋生出許多的不滿。
葉春秋自救了太子開始,就已與天子和太子的命運聯系在了一起,現在陛下和他認了兄弟,張太後心裏自有計較,他希望朱厚照的身邊有個穩重、聰明、能幹,又與朱厚照休戚與共的人;這個人除了葉春秋,似乎也尋不到别人了。
任何人想要害天子,誰能漠視天子身邊還有一個與天子稱兄道弟的人?
若說小皇帝和葉春秋結義,即便傳出去,也是輿論嘩然,天下人認爲小皇帝又特麽的胡鬧了,既不會有人當真,大多也隻是痛罵一頓,罵皇帝的,罵他葉春秋也跟着小皇帝胡鬧的肯定也會有。
可是太後要收個幹兒子,就全然不同了,誰敢認爲這是開玩笑,或者說這是胡鬧?
葉春秋心中了然,皇家收義子,絕不隻是胡鬧這樣簡單,朱元璋收了二十多個義子,這是希望義子們爲他打天下,借用義子來制衡那些開國功臣;而朱厚照在曆史上收了一百多個義子……呃……這人就是個神經病,是吃飽了撐着。
太後顯然爲此事考慮了很久,也正因爲如此,所以自己的恩師觐見,突然變得忌諱莫深,和葉春秋決口不提此事,正也因爲如此,自己的老爹剛剛從萬年縣回來,便立即入宮觐見太後。
甚至葉春秋深信,太後應該聽取了許多人的建議,葉春秋甚至猛地想起,王華在上次見了太後之後,随即說要拜訪故友,多半,連劉、謝、李三個閣臣也大多是知情的,甚至連宗令府那兒,也應曾有過磋商。
這麽想來,似乎隻有朱厚照和自己是傻乎乎的,一直被蒙在鼓裏,葉春秋甚至想到了谷大用曾經給自己的暗示,種種的迹象表明,這絕非是張太後的沖動之舉,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現在張太後讓自己來拜見母親,葉春秋反而有些懵了,他不由看向老爹葉景。
葉景則是含笑着對他點了點頭,意思是葉景已經認可了此事。
葉春秋這才上前,拜倒在地道:“兒臣葉春秋,見過母親。”
張太後抿嘴一笑,她能看出葉春秋的遲疑,心裏反而頗爲高興,若是葉春秋聽聞此事就忙不疊地要順水推舟的要認母,反而不太牢靠,從葉春秋的表現,可見認這個親,他自己也有深思熟慮。
這年月啊,什麽都不怕,怕就怕那種毫不猶豫的人,毫不猶豫的跟你認了親,然後毫不猶豫的跟你翻臉。
一個懂得謹慎和猶豫的人,至少說明他曉得此中的幹系,事先會想到自己該背負什麽樣的責任,而不隻是想着能得到什麽好處,這樣的親,認了才值。
張太後鳳顔大悅,一臉笑意地看着葉春秋道:“你既認哀家爲母,那麽這先帝便是你的義父,先帝與哀家也沒什麽親,哎,想當初啊,皇帝倒是個嫡親的兄弟,叫朱厚炜,可惜早夭了,若是他能長大成人,現在也是你這般大了,不說這些了,既認了親,哀家自然草了懿旨,昭告天下,此外有諸多繁文缛節,宗令府那兒也有許多的規矩,不過……這都不是你操心的事,本來,是該賜你姓朱的,不過想到你的父親呢,隻有你這麽一個獨子,哀家也就不奪人所好了。”
逐而她看向王華,道:“王卿家有什麽說的?”
王華正色道:“娘娘厚愛,恩重如山,臣無話可說。”
張太後抿嘴而笑,方才對葉春秋道:“起來吧,地下涼。”
葉春秋起身,張太後又看向朱厚照,朱厚照下巴都像是要掉下來了,本來這認兄弟的事,他是不敢說的,怕挨罵,誰曉得母後早就料理好了,這不露聲色之間,竟是遂了自己的心願。
朱厚照反應過來,忙是笑嘻嘻地對張太後道:“母後……”
張太後卻是正色道:“皇帝,哀家現在收了個義子,從此之後,這春秋哪,可就是你的兄弟了,你們兄弟之間,要相親相愛,可記得嗎?”
朱厚照喜不自禁地道:“是,是,兒臣曉得。”
張太後便道:“好吧,皇帝和春秋你們兄弟兩個先下去,此事哀家還得和王師傅與葉愛卿再商議一二,這是大事,可不是你們那樣的胡鬧。”
朱厚照的脖子縮了縮,心裏有些不忿,朕結拜兄弟就是胡鬧,母後認義子怎麽就成了大事?同樣的事,怎會有這樣大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