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兒子哪,若有這情操,真算祖宗積德了。
隻是葉春秋聽到張太後這樣問,倒是不敢怠慢了,好在這裏也沒什麽外人,自己不必爲朱厚照做擋箭牌,葉春秋便據實回答道:“是陛下自己去的,臣也是在大同時才得知。”
張太後颌首:“知道皇帝爲何要去嗎?”
她這一問,卻是直指了葉春秋的内心深處。
其實這個問題,他一直有所忽略。
怎麽說呢,皇帝去大同,或許是因爲覺得好玩吧,可是細細一想,哪裏不可以玩,爲何偏偏去大同?朱厚照又不是傻子,他隻是個心智沒有成熟的半大孩子而已。
現在細細思來……
葉春秋身軀一震,道:“臣大緻知道。”
“你知道就好。”張太後雙膝并着,曲腿而坐,顯得甚是雍容大方,她又抿了抿嘴,才道:“哀家還聽說,群臣責難時,是你将這幹系攬下來的吧,若不是大同的奏疏來了,多半你也性命不保了,是嗎?”
葉春秋道:“這是臣該做的。”
張太後便笑了:“這就沒錯了,難得你們君臣之間年歲相仿,也合得來,哀家啊,隻生了皇帝一個孩子,他呢,是什麽性子,哀家也就不必多言了,你知,哀家也知,這樣的性子……”她突然蹙眉,帶着深深的憂慮:“不好。”
這個評價似乎沒有給朱厚照留什麽情面,卻也算是真實了,知兒莫若母,張太後實在太清楚了。
葉春秋心裏想,自己曾查過朱厚照的資料,朱厚照屬于死于非命,許多史學家都說,這是被人所害,而至于害他的人是誰,卻是衆說紛纭,但是至少有一點似乎可以确信,從這克繼大統的嘉靖天子的所作所爲來看,似乎對于朝中的人都帶着深深的警惕,從這其中,想必可以窺見一些端倪,自然,這一切都是猜測,不過……朱厚照的駕崩,理應是和他的性子分不開,用張太後的話來說——不好。
張太後憂心忡忡地繼續道:“哀家不過是女人,懂個什麽呢?這裏裏外外的,還不都得靠着你們這些男人來擺布,許多事啊,哀家也不必挑明,你已做了兩年的大臣了,又是極聰明的人,這外朝的人有多厲害,想必你也是知道一些的。”
葉春秋老老實實地道:“臣以爲,除内閣劉健、李東陽、謝遷等可信,其餘之人,都不可信。”
這也是他的實話,先帝對劉、李、謝三人有知遇之恩,這三人算是死心塌地的忠心,其他人,葉春秋真是一個都不敢保證。
他看到不擇手段的焦芳,看到用不擇手段的方法要去整死焦芳的楊廷和,更看到無數人如秃鷹一般,摩拳擦掌地等待着焦芳死透之後分享着這場盛宴,葉春秋就更多了幾分提防,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想到楊廷和那種談笑之間布下殺局的手段,就不禁令他有些發寒。
張太後聽了他的話,似乎深以爲然,她顯然也是個極聰明的女人,深谙朝野内外的一些内情,她畢竟久經先帝熏陶,心智自然也不簡單。
“你說的對,可是哪,說句本心話,劉、謝、李終究獨木難支,何況他們也已經老了,哀家對此,也甚爲憂心,先帝在的時候過于寬厚,這寬厚其實并沒有錯,錯就錯在,有時不免縱容太過,而今的朝局,早不是當年了。”
她說了這番意味深長的話,又笑了起來,逐而道:“可是哀家知道,葉卿家是真正爲陛下好的,你們……是兄弟嘛。”
聽到兄弟二字,葉春秋吓了一跳。
卧槽,這事兒,太後是怎麽知道的?和皇帝稱兄道弟,本來大家私下裏也就罷了,一旦傳揚出去,這就是要命的事了。
葉春秋正待要解釋,張太後鳳眸微微眯起,道:“你不必解釋,也不必害怕,哀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之人,這民間的百姓,尚且有姐妹金蘭和結爲兄弟的,這正德朝不比其他朝,當今天子哪,他隻有孑身一人,沒有什麽兄弟可以幫襯……他自小想要個弟弟,可惜……哀家沒這個福,現在他與你投緣,你與他在從大同回來的路上,既已對着上天明誓,現在想要不作數,可就不成了。”
張太後深深地看了葉春秋一眼,突然道:“葉春秋,當今陛下和曆代的天子不同,他沒有兄弟,沒有嫡親的兄弟,你知道意味着什麽嗎?而今幾個皇孫還小,一旦有個什麽不測,這皇位可就得花落到其他宗室藩王了,葉愛卿,陛下當你是自家兄弟,你知道怎麽做嗎?”
張太後這是……
葉春秋猛地有了明悟,張太後不放心這個兒子,這個兒子愛胡鬧,上一次去大同,就形同是去鬼門關走了一遭,這還隻是朱厚照作死呢,可若是有居心叵測的人惦記呢?
若是有人居心叵測,其他的天子若是駕崩,若是皇子還小,多半是近親的兄弟克繼大統,這新皇帝和大行皇帝乃是近親,登基之後,怕是第一件事就是爲大行皇帝報仇雪恨,所以絕沒有人敢輕易打皇帝什麽主意,可朱厚照卻是沒有兄弟的人啊,他若是出現一個意外,就意味着元房的堂兄弟登基,那居心叵測之人,說不準還算有擁立之功呢,哪裏來的罪孽?
所以張太後認爲,朱厚照的安全并不能保證,她很擔心。
而葉春秋經常伴駕在朱厚照的身邊,葉春秋穩重,又是武藝高強,何況背後還有一支鎮國新軍,随時可以應變,這足以讓某些有心人不敢輕舉妄動了。
就在葉春秋震驚的時候,張太後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道;“可是你和陛下結義之事若是傳了出去,隻怕又要輿論嘩然,大家就都要怪皇帝胡鬧了,不過不打緊,哀家呢,就權當是給你們兄弟一個見面禮吧,葉卿家,你拜下,叫哀家一聲母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