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裏,葉春秋歎了口氣,皇帝老子還真是叩門啊,自己住着紫禁城,廣廈千萬間,就給學士們用這個辦公?
一下子,葉春秋明白了,他終于知道爲何大臣們總要和天子過不去了,這對比太過強烈,陛下出恭的馬桶,怕也比人家的公房要大,換誰都心裏不平衡。
此時,隻見案後坐着一人,手裏正拿着一個鏡子。
葉春秋是認得這個鏡子的,竟是水晶作坊的放大鏡,這東西用的人不多,所以水晶作坊隻生産了一些,然後高價賣了出去,想不到在這裏竟能看見。
葉春秋忙是作揖道:“下官葉春秋,見過楊公。”
楊廷和擡眸,他容貌顯得很是消瘦,不過自有一副威嚴,面容倒是生得很端正,下颌長髯美須很是吸引人,他下意識地捋須而笑,笑容可掬地道:“是葉侍學,來得好,這裏狹小一些,不過無妨,你可以到隔壁辦公,其實這裏也沒什麽要事,無非就是校驗一下待诏房送來的诏書罷了,你從前在待诏房中制诰,想來這不是什麽難事。”
他說到在這裏,便哈哈地笑起來,顯得很是爽朗,接着便用帶着四川口音的官話道:“來了這裏,想必很失望吧,東閣就是這樣的,來,自己尋個位置坐,你是翰林的新貴,老夫聞名遐迩,早盼一見。”
他這樣一說,葉春秋忙是客氣地道:“大人謬贊。”
“你會下棋?”楊廷和突然問道。
葉春秋便道:“下官會一些。”
“這就更好了,自古東閣多寂寞,若是對下棋沒興緻,可就真耐不住寂寞了。”他放下了手頭的事,接着道:“本是去外頭的知微亭裏下棋最好,不過若是讓來往的宦官看了終究不好,就屈身在這裏陪老夫下一局吧,你不必擔心,這裏沒什麽公務的。”
葉春秋搖頭苦笑起來,東閣的清閑,他是早有耳聞,這楊廷和叫自己來,也不知打着什麽主意,他既要下棋,自己隻好陪他下吧。
楊廷和邊從書架後親自取出了棋坪,邊道:“這裏沒什麽可拘泥的,幾個東閣的官兒都是兼差,平時來得少,其實就老夫一個,現在多了一個你,你還有傳奉職,是嗎?無妨,什麽時候不想來東閣入值了,打一聲招呼就是,有閑便來,先下棋。”
碰到這麽個領導,其實也蠻好,瞧他平易近人的樣子,葉春秋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他最怕的就是自己隔三差五的告假惹來楊廷和的不快,本來還想旁敲側擊一下,誰料楊廷和似是早知他的心思似的,竟是先說了出來,這下就沒有什麽後顧之憂了,葉春秋便專心地陪他下棋起來。
正午的時候,有待诏房送了新制的诰命來,楊廷和才放下棋子,隻略略看了一眼,便讓葉春秋拿去保存。
這裏确實很清閑,類似于圖書保管員的職責,雖然早知清流官閑雅,可像這樣的,卻還是讓葉春秋有些無語。
倒是到了下午,楊廷和和葉春秋依舊下棋,這時,卻有人進來,楊廷和擡眸一眼,那人噓了一聲,接着便蹑手蹑腳地到了葉春秋的身後。
“哎呀,應當下在這裏,這裏。”
葉春秋擡頭一看,不由有些愕然。
隻見朱厚照站在葉春秋的身旁,憋紅着臉,要指教葉春秋下棋。
葉春秋想要起身行禮,朱厚照便壓壓手道:“你且先下了這枚子再說,聽朕的沒錯,朕也算是棋中聖手了。”
聽朱厚照這麽一叫,葉春秋便覺得這棋下得索然無味了,還是起身道:“臣見過陛下。”
朱厚照見他如此,有些惱了,大喇喇地坐在了葉春秋的座上,啪嗒一聲,将子落在他想要的位置:“你是不知,朕也愛下棋呢,父皇教朕的,朕的棋藝,那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楊廷和便拱手道:“臣……”
朱厚照壓壓手道:“來來來,楊愛卿莫要走,先陪朕下一盤。”
楊廷和便抿嘴,一邊捋着美髯,一邊落子。
朱厚照起先還得意洋洋,躊躇滿志,可是很快,就被逼入了絕境,朱厚照臉色鐵青,愁眉不展,葉春秋隻是站在一旁,心裏不由地想,這楊廷和方才與他下棋的時候,尚還慢慢吞吞,步步爲營,可是和陛下對弈的時候,卻是畫風一變,處處淩厲,步步殺招,根本就沒有給朱厚照任何的還手之力。
方才朱厚照還吹牛,說自己打遍天下無敵手來着,現在卻是眼睛都憋得通紅,終于,他将手中的子一撒,歎了口氣道:“楊愛卿的棋藝竟是精湛如此,實在佩服。”
他是真的佩服,不像是作僞。
楊廷和卻是不疾不徐地含笑收棋,将朱厚照散落的棋子紛紛撿起,這才道:“陛下謬贊,臣的棋藝,連中上都不算,衆同僚之中,臣是最糟的一個,方才與葉侍學對弈,臣可是一塌糊塗。”
“是嗎?”朱厚照顯得很驚詫,可是旋即,他的臉色難看起來,他似乎若有所思的樣子,闆着臉道:“噢,朕知道了。”似乎一下子,整個人沒有了什麽興緻,便背着手,對葉春秋道:“老三……葉愛卿,過幾日再來看你,東閣離暖閣幾步之遙,有空來尋朕坐一坐也可。”
說罷,便匆匆地離開了。
朱厚照今兒是怎麽了?
葉春秋顯得有些匪夷所思,總是覺得哪裏不對……
此時,楊廷和卻是招呼道:“來來來,葉侍學,左右無事,你我再下一局,若何?”
葉春秋便笑吟吟地道:“下官悉聽尊便。”
而楊廷和的眼眸中,泛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