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救災的過程中,陛下與大家同甘共苦,每日吃粥,卻将好的食物讓給病患,又與葉欽差在城中四處巡查,對災民殚精竭力。
曆朝曆代,雖隻聽說過皇帝心系百姓的,可是如當今陛下這樣,真正深入災區,與軍民同甘共苦的,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整個大同有軍民十七萬,而這些人,正因爲有了陛下和葉欽差才活下命來,陛下簡直就是大家的再生父母也不爲過。
陛下,你富有四海,我們這些受到陛下幫助的人無以爲報,所以寫下這份賀詞,隻能借此來表示大同軍民的的感激之情,願這樣的聖君萬歲萬歲萬萬歲。
真正要命的還不是這個,而是在這末尾,人家還添了一句,軍民們踴躍聯署,爲表示對陛下的愛戴,願以血爲印。
什麽叫以血爲印呢,就是說,大家割破或者是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這份聯名的奏疏上留下自己的印記,而理由很簡單,很多人根本就不識字,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所以索性就用畫押的方式,大同的條件簡陋,也沒有那麽多的印泥,既如此,索性就割破手指蓋印了。
也就是說,這是一份帶血的奏疏。
帶了多少血呢,奏疏中是有說的,總計是七萬三千九百六十二人。
這是一個足以令人震驚的數字。
七萬多個軍民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然後在這一封封的奏疏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
而這些印記,足足有兩大箱子。
除了這份奏疏之外,其餘的每一份奏疏都沒有字,卻留下了數以百計的血印。
這時,朱厚照不厭其煩地撿起了箱中的一份份奏疏,他拿出來一一展示,而上頭的血已經幹涸,歪歪扭扭的,甚至因爲找不到好紙來做奏疏,許多紙片隻是草紙,泛黃的草紙上,歪歪斜斜地留着一個個的血印,觸目驚心。
這是一種最樸素的表達方式,樸素地不能再樸素了。
滿殿的大臣,此刻再也沒有人說出話來。
你們說陛下是昏君嗎?那麽這是什麽?
終于,朱厚照厲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
他的聲音雖是嚴厲,卻還是掩飾不住自己的激動之情。
他萬萬料不到,自己隻不過是去了一趟大同,隻不過做了一些很微末的事,甚至完全可以用不值一提來形容,何況自己還在大同抓着田鼠,還挺快活的,結果收獲的卻是如此厚重的回報。
而這一張張樸素的草紙,卻比一萬句漂亮的稱頌都要珍貴得多。
朱厚照甚至有些感動,感動得連眼眶也發紅起來,想不到朕也有做聖君的一天啊。
他吸了吸鼻涕,現在來說,一切感覺還良好,他的聲音帶着幾分嘶啞,繼續道:“你們總是說,是葉愛卿慫恿着朕去大同的,胡說!朕就不能心系百姓?就不能爲了災民而輾轉難眠,就不能想到朕的子民們一個個颠沛流離而觸景生情,就不能一時情急,想爲災民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難道你們的意思是,大同軍民說的話都是假的,朕其實隻是貪玩,隻是胡鬧,所以才跑去了大同,爲的就是玩兒?爲的就是去尋樂子?”
這一番質問,擲地有聲,理直氣壯。
衆臣都呆住了,一個個依然無言以對。
是啊,所有人開始都陷入了一個誤區,朱厚照是個混賬,這幾乎是百官的共識,雖然大家不敢說,可是心底深處,卻基本都給皇上貼了這個标簽,大家不傻,你特麽的做了這麽多缺德事,到底是什麽尿性,誰人不知呢?
也正因爲如此,當朱厚照去了大同,大家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皇上又特麽的發癫了,他又跑去玩了,這一次後果更嚴重,跑去的是災區。
你看,皇上胡鬧,肯定是需要有人來背黑鍋,需要有人來做替罪羊的,那麽葉春秋倒黴,活該你得聖眷,又活該皇上别的地方不去,偏偏要去你身在的大同!
可現在的問題卻又不一樣了。
陛下是去玩嗎?不是啊,陛下是心系百姓,所以才去救災,陛下想到軍民們受災,想到這些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想到他們命懸一線,于是輾轉難眠、夙夜難寐,難道這樣不可以嗎?
若是這份帶血的奏疏出現之前,是絕不會有人認爲皇帝是去救災的,可現在……奏疏一出,誰敢放屁?
難道十幾萬軍民,七萬多個血印,還不如一個在北京城裏舒舒服服的官老爺說話更有公信力?
那麽……問題出現了。
當陛下是去救災的,陛下是聖君,是宅心仁厚之主,今日所爲,必定載入史冊,你現在高喊一句,陛下,這是葉春秋慫恿的。
有過,才需要有人背黑鍋。
現在正是展現陛下仁厚的時候,你特麽跳出來說是底下的臣子慫恿陛下去做好事,你确定這樣合适嗎?
這就如後世的公司做出了一個天大的業績,然後底下人一齊說,其實這不是領導的原因,而是隔壁小王慫恿着領導才促成的事,開玩笑,背黑鍋才需要隔壁小王的好嗎?
而現在,誰敢說這貪天之功是葉春秋慫恿的,這就是作死,民心本來就該歸于陛下,吾皇萬歲。
這麽明白的事實已經擺在面前,這些能站在這裏的大臣都不是真的傻,自然也想明白了這種種串起來的幹系!
于是呼啦啦的,大臣們紛紛都拜倒在地,到了這個份上,再說什麽都不合适了,隻此一份奏疏,足矣。
無數人拜倒在地,匍匐在朱厚照的腳下,恭敬地道:“吾皇聖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次,已經不再隻是從前的敷衍了,也不隻是按部就班的禮儀,至少絕大多數人都是發自肺腑,表裏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