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的話又使場面冷靜下來。
焦芳既然是主審,而且是他主動請纓,現在倒好,才審到一半,他就躲到了一邊瞧熱鬧,此時君臣之間已經劍拔弩張,大家暫時也顧不上這個。
而葉春秋卻看出了這一點,你焦芳既然要全身而退,我偏不讓你如意。
這等于是葉春秋反将了焦芳一軍。
因爲作爲百官中的一員,你跑去跟皇帝唱反調和撕逼,那是很安全的,因爲法不責衆,因爲我們人多;可是具體到個人去和皇帝撕逼,這就有點兒冒險了。
葉春秋又将焦芳搬了出來,使焦芳無法回避,那麽他現在也遇到了一個很大的難題。
如果他順着百官,直接要治葉春秋十惡不赦之罪,那麽就等于公然和天子打擂台了。
焦芳絕不是一個喜歡直面人生的人,他喜歡躲在陰暗裏算計,他的地位并不牢固,他既不是首輔大學士劉健,地位崇高,而無懼君王;也不是謝遷,三朝老臣,地位超然;更不是李東陽,身爲先帝托孤的輔臣,可以做到和陛下據理力争。他是焦芳,是靠着走門路而入閣的焦芳。
這就意味着,他今日得來的一切,和陛下息息相關。
好嘛,你敢跟朕對着幹嘛?你忤逆朕的心意嗎?很好,你得罪朕了,走着瞧。
焦芳承擔不起這個風險。
那麽他若是站在天子一邊,‘袒護’葉春秋呢?
這把火是他點起來的,現在百官已經怒發沖冠,就等着找個人來撕呢,你作爲内閣學士,居然公然讨好天子,無視葉春秋此等大罪,還想‘網開一面’?固然皇帝的心裏舒坦了,可是這對焦芳來說,不啻是引火燒身。
焦芳此前打的主意啊,自己點一把火,然後随你們怎麽燒,所有人燒成了灰燼都和自己無關。
可葉春秋似乎早看穿了他的手段,一句話便把焦芳拉進了火場,要燒,大家一起來燒吧,自己約的炮,含淚都要打完不是?
焦芳微微皺眉。
道理上,确實沒錯,今兒是禦前審問,你怎麽能懇請陛下聖裁呢?總要你焦閣老給個判決才好,現在陛下擺明着要維護葉春秋,這時候正該焦公挺身而出才是。
葉春秋再次上前道:“請焦公定巚此案,焦公既爲主審,又是德高望重,隻有焦公開了口,下官方能心服口服。”
都到了這個份上了,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焦芳的身上。
朱厚照亦是目光一亮,道:“不錯,就請焦卿家來定巚吧。”
他對焦芳的印象一直不錯,焦芳相比于其他你内閣學士,朱厚照反而對焦芳更放心一些,平時的時候,若是朱厚照胡鬧,劉健等人若是反對得厲害,往往焦芳都隻是不痛不癢地說幾句。更何況劉瑾隔三差五都在朱厚照的身邊說這内閣之中,最心疼他的人就是焦芳。
這焦芳簡直是貼心小棉襖啊,讓焦芳來定巚,焦芳肯定會偏着朕的。
而百官之中,許多人對焦芳也抱着期望,焦芳平時長袖善舞,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其實他的口碑還算不錯,何況他是自己人呢,畢竟是閣老,是百官之長,現在理應和他們一樣,都該是義憤填膺,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過了,大家都盼着焦公給一個公道。
劉健等人也是精神一震。
他們一開始還皺着眉,感覺有些不對,可是萬萬料不到,葉春秋來了這麽一出。
焦芳性子圓滑,屬于那種兩面讨好的人,别人不知,劉健、李東陽、謝遷與他共事,卻是再清楚不過了,萬萬料不到形式一轉,焦芳竟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也實在讓人大跌眼鏡。
來嘛,焦公,現在大家都在等你高見了。
焦芳的臉拉了下來,他給葉春秋一個左右都是死的難題,現在,葉春秋也給了他一個左右都要完蛋的難題。
你是要做百官眼裏的奸賊呢,還是要做陛下眼裏的混賬王八蛋呢?
嗯……
焦芳很無奈很糾結,葉春秋‘盛情相邀’,表現出了對他的裁決口服心服,陛下也開了金口,群臣之中,無人站出來反對,反而是殷殷期盼,而他……竟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
焦芳隻好站出班來,朝着朱厚照行禮:“臣……遵旨。”
語氣之中,有一些無力,他能怎麽辦呢。
他重新坐回了錦墩上,冷冷地看着葉春秋:“犯官葉春秋,你謀害天子,形同弑君。”
此言一出,百官們頓時心花怒放。
焦公威武啊,這分明是跟着天子對着幹哪,果然内閣大學士焦芳人品高潔,誠不欺我也。
形同弑君,這句話一出,幾乎就是要将葉春秋置之死地了。
朱厚照目光一冷,他萬萬料不到自己身邊大大的忠臣,從前對自己言聽計從的焦芳,會說這樣的話,朱厚照一直認爲焦芳就是一個和藹的老頭兒,絕不會逆着自己的心思去做事,相比于幾個師傅,他心理上反而對焦芳親近一些。
混賬,真是混賬……
朱厚照的目光想要殺人,此時真不得刺上焦芳幾個窟窿。
朕對你寄以厚望,還指望你能夠幫着朕說話,方才朕的暗示已經如此明顯,朕的心意,難道你會不知道嗎?朕是要保葉春秋的,可是你卻偏偏要跟朕唱反調。
他冷冷地看着焦芳,兇光畢露。
焦芳卻不敢回頭去看朱厚照的目光,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無論做出任何選擇,都可能給他遭來災禍,既然如此,先快刀斬亂麻,幹掉葉春秋再說。
至于陛下……
焦芳的心有些沉重,有些冰涼,他知道,解決了這件事之後,以陛下對葉春秋的厚愛,一場如期而來的打擊,将會毫不猶豫地降臨在他的身上。
心裏重重地歎了口氣,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玩脫的時候,他隻得打起精神,闆着臉看着葉春秋,一字一句地道:“弑君之罪,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