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個個表情嚴肅,匍匐在地。
朱厚照沒事人一樣,隻是道:“噢,朕餓了。”
“陛下,太後娘娘請陛下去仁壽宮。”
劉瑾等人面色嚴肅,這些平時一個個對朱厚照嬉皮笑臉的人,而今都是一副肅穆的樣子。
過不多時,便有一隊金吾衛和殿前衛的侍衛來,朱厚照走前一步,他們便前一步,朱厚照駐足,他們也駐足。
朱厚照顯得有些惱火:“朕不要人伺候。”
劉瑾賠笑道:“陛下,這是太後娘娘的意思。”
朱厚照隻好歎口氣:“還有什麽糟糕的消息?”
劉瑾道:“現在外頭的百官都要瘋了,娘娘也是如此,所以陛下往後去哪兒,都得人看着,就寝也要有人貼身伺候,宮中諸門也加強了防衛。”
頓了一下,劉瑾又道:“守門的那幾個……已經斬了。”
朱厚照不由打了個寒顫。
斬了?他是經常從那兒出去的,其實早就讓劉瑾這些人打點過,他們不敢違拗朱厚照,所以門禁并不嚴,現在直接斬了,往後這哥們的侍衛,哪個還敢放水?這是釜底抽薪,從今往後,朱厚照再想出去,即便隻是在這京師晃蕩都難了。
“陛下,娘娘和百官都動了真怒了。”劉瑾一臉委屈地看着朱厚照,其實他最大的幽怨就是,陛下居然跟着葉春秋跑了,春暖鴨先知啊,這絕不是什麽好兆頭,從前的時候,陛下的身邊怎麽離得開自己呢,陛下做什麽,不是都讓自己鞍前馬後的?而如今,陛下不但跑了,身邊沒有自己,卻還一副很快活的樣子,這豈不是說陛下有沒有自己都是一樣的嗎?
朱厚照隻是噢了一聲,也曉得這一次是捅了馬蜂窩,到了壽甯宮,便見張太後躺在病榻上。
朱厚照行了禮,張太後便蜷身背對他,隻作假寐的樣子,朱厚照有些慌了:“母後……”
“皇帝,你去歇了吧,不用管哀家了。”張太後的聲音顯出幾分冰冷。
朱厚照心裏卻想,母後你特麽的逗朕啊,是你叫朕來的,來了又叫朕走。
朱厚照很賴皮地站在這寝殿裏,宦官給他搬了個小幾子來,然後他就坐在這兒發呆。
過了半響,見張太後依然躺着沒有任何動靜,朱厚照的眼珠子轉了轉,随即又叫了個小宦官來,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小宦官便從壽甯宮的小廚房裏去取了一隻燒雞來,然後就在張太後的榻前大快朵頤起來。
“慢着點。”張太後終于忍不住了,旋身過來蹙眉看他:“也不怕噎着,你這孩子,哎……”
朱厚照接過宦官的茶,一口飲盡,很沒形象地擁袖子擦了油膩的嘴巴,方才道;“兒臣吃了許多天的粥呢,葉愛卿天天吃粥,兒臣面子拉不下來,隻好也吃粥了。”
張太後對兒子的嗔怒維持不了多久,倒是很關心他的境遇:“這葉春秋也是膽大,給皇帝吃這個。”
朱厚照很認真地道:“母後誤會了,葉愛卿說要救治傷患,染了天花的病人得多補充一些肉食,活下來的幾率才大,因而城中之人,從朕到他,再到下頭的官吏,都是吃粥,白飯和肉食都留給了傷患吃,要共體時艱,朕見他們都喝粥,也不好不吃粥了。”
張太後一聽,臉上的愠怒便散去了,這葉春秋竟有點先帝的作風,先帝遇到了災荒,也是從自身做起的。
此時,朱厚照又道:“朕還救了災,葉愛卿哪,未必想得到的東西,朕卻想得到,母後,你知不知道用什麽瓦去裝粥好?”
張太後一臉詫異地看着朱厚照:“什麽?”
張太後是個國子監生的女兒,不算什麽大戶人家,這也是大明的老傳統,一般情況,太子選妃,大多從尋常人家,但德高望重的人家中挑選,張太後自小也是見過人間疾苦的,若不是如此,怎麽能和厲行節儉的弘治皇帝感情笃厚。
朱厚照吐出一塊雞骨頭,才繼續道:“朕去了大同,還流浪了幾日呢,可算是知道災民們過的是什麽日子了,葉春秋是欽差,别看他救災得法,可是這許多地方還需朕提點他,母後,你是不知朕和葉愛卿救活了多少人,朕還親自探視了傷患……”
張太後皺眉道:“陛下就不怕染上天花?”
朱厚照道:“朕種了痘啊,種了兩次呢,葉愛卿讓人種痘,可以防治天花的,朕種痘就無礙了,朕親自搬到傷患們所聚集的甕城中去住,和葉愛卿一道去探望傷患,朕還親自給一個傷患換藥哩,其實……”朱厚照想了想,接着道:“他們也怪可憐的,朕從前隻以爲天災就天災了,奏疏報上來,也不過是冰涼涼的幾個字,現在細細想來,真是有些後怕,前些日子,四川布政司說有旱災,上頭寫的是‘人相食”,朕當初還笑,人怎麽相食呢,莫非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吸了吸鼻子,朱厚照突然覺得手中的燒雞有些惡心了,感覺反胃,打了個冷顫,不由道:“現在想想,真是可憐,可惜朕和葉愛卿沒有在那兒,否則是決計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的。”
朱厚照沒有注意到張太後的表情變化,而是說得很有興緻:“母後你是不知,這人餓起來,肚子就像火燒一樣,什麽念想都沒有,就想着能吃一碗水也是好的,渾身乏力,恨不得沒有來這世上一遭。”
朱厚照喝了口茶,總算感覺舒服了一點,繼續道:“朕這一趟是真真吃了苦的,從前見父皇總是聽到哪裏有了災荒,連進膳都沒心思,當時朕不懂,當父皇隻是沒胃口,現在方才知道,原來是父皇能體諒到災民們難處。”
張太後的眼睛不由一亮,雖然心裏還有怨氣,可是現在卻既是心疼又是欣慰,這個兒子啊,從前太寵溺了,做什麽事都是我行我素,難得他竟有這樣的心思,先帝在天有靈,若是聽到這些話,不知有多高興。